枭虎(4)+番外
真是欠的。
左右都是他发了话让人家不必送了,自然也不好再为此发作。
一旁的承奉司副都正胡广心下为宁悠捏了把汗,见赵虓什么也没说地拂袖而去,才松了口气,紧跟上去伺候着。
宁悠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出了院子,便让人撤了没用多少的早膳。
其实赵虓在餐膳上还是迁就她的,他七八岁就提刀上马,十三四岁已经跟在老将身边打过数场仗,长年都是餐风饮露、条件艰苦。体力消耗大,喜爱盐重、油重的食物是自然。只是因她口味清淡,现在这些吃食才都换得清汤寡水的,他不怎爱吃也是难免。
以前,因这样一两件小事上的施恩,她便倍感受之有愧,更加畏首畏尾,不知如何自处了。
后来她其实也厌恶自己那样。
赵虓一生骁勇英武,战场上锐不可当、运筹帷幄,政局里杀伐果断、纵横裨阖,藩国中百姓爱戴、广受敬仰,如刀锋两刃,仁德之外,亦偶有残酷那面。不论怎么,他身边的女人也应当有与他相衬的大智大勇,怎可像她以前是个笨拙刻板的花架子呢?
天长日久,一潭死水对着另一潭死水,连她自己都泛不起涟漪,又怎么指望他漾出波澜?
第3章 忆往昔 良多感慨
后齐末年各地起义不断、各拥新主,靖州卫千户赵晋柏以平叛起兵夺权后,将后齐旧主景帝周垣驱逐至冀齐二省以北,南周随即称臣纳贡。天下归于赵氏一统,雄居中原,虎视北方。
赵晋柏登基后,改国号为靖,乃为正德元年。正德五年,赵虓被封冀王,又三年,才正式就藩在冀北,镇守国门。
宁悠与赵虓的这门婚事,是以父亲宁桂勇作为开国将领的赫赫军功,和与陛下的手足袍泽之情换来的。
嫁给赵虓,是父亲所期,亦是她足够幸运。
赵虓是三子,娶她时已经加冠三年余,大着她八岁多。虽然世道乱着,存有“大丈夫不安天下何以为家”心思的文人志士并不算少,但以赵父后来的一方割据之势,赵虓这个年纪才娶妻也算得异类了。
正德五年,后齐以最后十万大军孤注一掷反攻中都佥德府,大靖腹地多州沦陷,母亲和几个兄长阿姊先后被后齐军队诛杀。姨母殷氏护着她与二哥宁武,小弟宁翊逃出来,后被赶到平叛的靖军所救,这才算结束了三年多的流离失所,一家团聚,生活也才渐渐好起来。
正德二十四年,时为太子的二皇子赵麟猝然薨逝,行三的赵虓被顺位册立,后来又众望所归登极称帝。可纵他得权,却再也没有因为父亲或她而重用宁武和宁翊,父亲去世后,宁家也就此滑向了没落。
一个不识水性的人落水,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求生挣扎,终是徒劳。
病得时候,她才想明白,靠谁都抵不过靠自己。
虽无法挽回赵虓已伤了的眼睛,但这个时候,至少还能帮他避开后边的几次凶险,也给家人搏个更好的前程。
晌午见过府上诸女官,听过各司汇报以后,她便去了书房着手给姨母写信。
算来,此时父亲已是平章事兼枢密使,二哥蒙父荫在连州卫任千户,少承父志,颇得圣意。只小弟宁翊没个着落。
他今年已满十四,不是块读书的料,朝廷给了份勋卫的差事,他自己不愿去。想上沙场,姨母又找了借口拦着。母子俩谁也不依谁,后来便耽搁得干脆一事无成了。
这般想,也不怪赵虓后来不肯重用他,他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严苛无比,这样一只草包哪入得了他的法眼呢。
锦钰立在桌旁为宁悠研墨,看她秀眉拧着,奋笔疾书,一口气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不免有些忧心:“王妃,可是相府出了什么事?”
宁悠停笔抬眸,笑了笑道:“无事。就是问候父亲他们一声。四郎也大了,得劝劝父亲和姨娘早些给他谋个出路,不能这么放纵下去。”
锦钰被她这笑颜恍了一瞬,觉得王妃似乎变了个人似的。
自嫁到王府,她低眉顺眼惯了,再是绝世的颜色也敛着,黯淡下去几分。今儿却瞧着忽然明媚灿烂起来,像乌云散开,倾洒下一地璨璨金辉。
真好,比起前些时日因些小事就自怨自艾的模样,她更乐见她如此。
信送出去,宁悠坐得乏了,便出来在院里走走。
冀王府是原后齐景帝在顺安修建的夏宫,作避暑之用。赵虓建府于此后,也没有大动干戈地改建,原本的园林楼阁都原样保留着。
偌大皇家园林,一步一景,她最常逛的却只有松园。冬日的松林,周遭是浓重的苍绿和清爽宜人的松木香,这一抹绿,傲立在北方严寒酷雪之中,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宁悠有时觉得,自己骨子里是向往成为挺着背脊的松柏,而不是攀附的藤蔓的。
在院中走着,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赵虓的情景来。
那是正德十年,她被皇后召进宫中聊天。
从后宫中出来,行至中庭,视线偶然掠过枝繁茂簌处,回廊的尽头,却见孔武剽悍一人,着赤色衮龙袍,负手立在那里,高大魁梧,气魄不凡。
也是同样的冬日,近午时,日头挪动一丝,廊下笼着他的阴影又浓几分,仿佛隔绝了本就没有温度的冬阳,所立之处皆弥漫着森冷严峻之气。
未及收回视线,对方忽转头扫视过来——
自左眉峰向下的一道疤划过眼眶,停在颧骨处,将他张扬粗乱的眉断成两截。左眸被这狰狞的伤疤残噬,像蒙了层翳一般,然而铁刃一样森然的冷光却仿佛从那雾霭中刺破,直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