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几杯酒,他指节敲在黄花梨桌面上,突然笑了下,“我在吏部待了这些年,你们平时耳濡目染,应当对吏部的事有所了解。”
孙子们立刻绷紧头皮,知道老爷子要提问了。
“今日问问你们吏部铨选章程。”柳阁老微笑道,“若山西道监察御史突发急病亡故,当如何递补?”
“回祖父,依《天泽铨法》当由都察院会同吏部考功司......”长孙柳文靖答得还算流畅,“三品以上需经廷推......”
他答完了,柳阁老没点评,看向其他孙子。
有人效仿大哥柳文靖,内容答得差不多,只用词不同。有人磕磕绊绊,不知所云。也有人直接低头说不清楚。
柳阁老又道:“若亡故的是景德六年进士呢?”
柳文靖愣了会儿,额角渗出细汗,不知此问何意。
他在柳家孙辈中学问最出色,对此都一时找不到思路,其他人就更别说。
柳阁老自然而然转向王宗赫。
王宗赫思索片刻,道:“景德六年殿试由先帝亲策,同年中现有七人任监察御史。若突然病故,当优先调任同科进士,方可避免结党之嫌——正如三年前汉阳知府丁忧时的处置。”
“接着说。”
“下官见过此类案卷。”王宗赫道,“天泽八年景州监察御史坠马身亡,吏部选了他同年的沧州知县替补,结果那人竟是御史表侄的姻亲。故而下官以为,当查清门生故旧,再......”
柳阁老:“若让你选人接任,要考量哪些?”
“一察籍贯,二核师承,三验任地。”王宗赫语速渐快,"譬如不能选祖籍山西道者,不可用与前任有同窗之谊者,最好调任过三个行省......"
柳阁老耐心听完,目中赞许之意愈盛,最后颔首,“那些卷宗没白看。”
随后对孙子们道:“克衡不比你们年长几岁,胜过你们的不仅是天资,更因他勤勉。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可记住了?”
小辈们齐齐应声。
其他人怎么想不清楚,柳文靖是当真佩服王宗赫,思及对方就快成为自己堂妹夫,更添亲近。
王宗赫显露才能,柳晚父母十分高兴,越看准女婿越满意。
柳母私下叮嘱女儿,万不可在对方面前使性子,婚期还有一年,让她在这段时间和王宗赫好好培养感情。
柳晚听得不耐烦,面上嗯嗯应声,内心很是敷衍。
在堂姐柳照把茶水洒到自己衣裙时,柳晚斜睨她一眼,也不管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干脆借这个机会离席更衣。
秋夜生凉,走到廊下时,柳晚抬首望了眼月,好似在上面看到了情郎身影,顿时痴住。
几息的功夫,她摇摇头,让自己不再想此事。
祖父最疼爱她,当初亲口应允她,夫婿可由她自选。祖父一言既定,柳晚自然当真,还真在踏青时看上了一个尤姓书生。
那书生家世平平,学问其实也一般,今年科举都没得名次。柳晚不在意这些,她本身就是天之骄女,行事也强势,喜爱的就是对方温文尔雅的举止和万事都可包容的性子。
本来想趁祖父生辰时提出,谁知道,祖父突然要把她许给礼部王尚书的孙子。
祖父有令,父母自然不会违背,就连她,在探过祖父口风后,也知道不大可能改变他的主意。
尤郎,我们今生只能无缘。柳晚转头踏进了住处。
她的院子一般都有婆子看守,还有两个贴身女使照顾。柳晚在房里换了身衣裳,听到窗户外的声响时,还当是野猫路过。
随后听到熟悉的声音,登时不可置信,几步开窗。
“你是如何来的?!”她压低声音质问。
尤衡张了张嘴,“你身边人告诉我,你为拒婚而自尽,说你想见我……”
话落,两人齐齐意识到不对劲。
尤衡反应过来,以她骄傲的性格,岂会做出自尽这种傻事?他关心则乱,竟没发现蹊跷。
柳晚则是意识到身边有人被收买,故意在今日引尤衡来,是为了害她!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个人名,柳照。
这个堂姐比自己大一岁,按理来说本该是她先定亲。半年前,柳照确实准备说一门亲事,可男方一看到柳晚,就直道有意于她,只想娶她。
亲事就此罢休,本就看她不顺眼的柳照愈发针对她。
后来,祖父流露出要和状元郎结亲的意思,也是因为偏爱自己,越过柳照,把王宗赫定给了最小的她。柳照为此多有酸言,柳晚都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可能柳照一直就在暗暗盯着自己,发现尤衡后,就定下了今晚毒计。
电光火石间,柳晚立刻出声让尤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