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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引(119)

李审言知道,李秉真在配合张颖冒险祛毒,也知道这位兄长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因为陛下的丹药而使身体突然衰败。

平心而论,换做是他,被人害得功亏一篑,不管这人有心无意,不管这人身份为何,拼着一死,他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李秉真就可以忍下来,经历过大起大落,仍能平静地接受现实。

这就是他和李秉真的不同。

陛下呢?他甚至不知一时的无心之举,会害李秉真病重。即便知道了,恐怕也只会毫不在意地一笑。

在建帝身边侍奉大半年,李审言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位君王如今的荒唐、肆意和残忍。因喜爱野兽与人厮杀,隔三岔五就要挑选卫所中武力突出,家世又不明显的小兵进宫给他“表演”。侥幸活了下来,便能得赏,不幸身亡,就随意打发二十两银子。

因喜爱与臣子的妻子厮混,便让锦衣卫大肆收集臣子妻妾的消息,遇见地位一般又足够心动的人,便示意万云对臣子威逼利诱,以助他“双修”的名义,将人暗中带进宫。玩弄够了,再赏个官位或者金银珠宝打发。

如今他还在炼丹,被他请进宫的那群高人以炼丹用药的名义,在民间肆意搜刮名贵药材、药方。一个月前,李审言听到他们的私下密谈,有户富商家中收藏了一棵两百年老参,本是留作传家宝,也为家中老人的不时之需而备。

他们听说后,要以十两银子强行买下老参,富商自然不愿,被他们以“不敬天子”的名义杀了阖府,最后用一把大火掩去了所有痕迹。

他们不敢把这件事禀报给建帝,只用老参来讨其欢心,其余的,自有人为他们善后。

假如陛下知道此事,会为那户富商做主吗?李审言想着,忽然不无讥讽地笑了。

李审言的枕下常年摆放着一本《武经总要》,有事无事时,他都会抽出来翻两页。即便被建帝当做消遣,成为时不时表演的工具,他也不曾放下过这本书。

而如今,他愈发觉得自己走的这条路确实是笑话。

**

李秉真做出选择后,众人心照不宣,既没有点破,也没有拿出与众不同的态度来对待他。

区别只在于,张颖不再研制那些苦到令人望之生却的药,不再隔几个时辰就给李秉真扎几十根尖锐的金针。

无需用猛药,李秉真的状态就好了些,至少不用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床榻。有时精气神稍好,还能起身到院子里转几圈。

他其实更想出门,和清蕴在青烟湖、别庄的那段记忆犹在眼前,那是夫妻俩难得完全放松的时刻。

可惜如今他的身体经不得舟车劳顿,即便出门,也只能在国公府附近的街市走一走。

李秉真不喜欢过于喧闹的烟火气,他宁愿待在院子里和清蕴独处。

期间偶尔会有人来探望他,王宗赫、李家族人、翰林院同僚,他们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似是得了交待,并不敢耽误他太久。

李秉真也不在意,偶尔视线会在周围的隐蔽处停留会儿。他知道,爹娘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心情,故而总是暗中看着他。

他们怕忍不住,那么清蕴呢?

汤药的雾气漫过铜镜时,李秉真发现清蕴的耳珰总在晃。

她俯身替他系腰带时,衣领微微下滑,锁骨嶙峋。

他又望向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想起去年中秋她提灯时的丰润指尖。如今玉镯卡在尺骨最凸处,稍一动弹就撞出闷响。

放在以往,清蕴为自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他应有几分高兴。这代表她终于如他所想,真正把他放在了心上,即便不是期盼中的男女之情,终有一日也会慢慢转变。

但到如今,他更希望她能够像初见时那样,能够清醒地思索前路。

“想练字了。”李秉真道,“帮我拿纸笔来。”

待在房里太无聊,也就剩这几件事可做。藏翠不疑有他,取来纸笔,低头看到主子比老树枝丫还要枯瘦的指节,悄然红了眼眶。

他低下头退到角落,极力克制情绪,泪水慢慢退了回去。

月舍的人现在哪个不知世子情况?因主子们吩咐,他们个个都不会在世子和世子夫人面前显露,只敢在无人时背地里哭一场。

有时会碰到暗处的大长公主和齐国公,哭得比他们还要厉害。

李秉真随手练了几个字,清蕴从旁看着,听他难得提了要求,想吃她亲手煮的粥。

“茯苓粥可好?”

“都好。”

清蕴嗯一声,走到月舍外,缓缓长舒出一口气,被白芷担忧地扶住。

“我无事,彭掌柜那边怎么说?”

白芷:“陈危刚来回话,说彭掌柜私下派人去江南一带寻了好些名医,他们听完世子症状,全都和张大夫说得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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