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蕴抿唇不语。
她只是想再试试,万一就有人治过和李秉真类似的病人呢?她知道,大长公主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私底下没有停止过寻医问药,只是在没有明确的希望之前,不敢再把人带来。
如今看来,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答案。
嫁进国公府之前就曾有预料的分别,在它来临时,清蕴依旧猝不及防。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只是忍不住同情、怜惜李秉真,这个生来就没有一天不是处于病痛中的人,好不容易燃起了求生的欲望,转瞬却依旧被命运捉弄。
人非草木,她和李秉真做了一年夫妻,对他的感情,并不像她最初想的那样平淡,无法冷静地看着他离开。
在外站了会儿,清蕴去厨房煮粥。
早春时节,天儿暗得依旧快,等李秉真练会儿字,喝下粥后,又到了他该歇息的时辰。
和每晚一样,清蕴依旧歇在他身侧。
寅时正,浅眠的清蕴照常睁开了眼,发现枕边人却没有和近日一般,在这个时辰自然醒来。
他仍闭着眼,平躺在枕上,仿佛没有任何声息。
清蕴心突然如雷般鼓噪起来,默然数了几十个数,才慢慢伸手去探他鼻息。
在触碰到李秉真的刹那,突然被一只手横空捉住,偏首含笑,“怎么了?”
清蕴怔住,不说话,定定看着他。
本是想小小开个玩笑的李秉真却有些不自在了,感到歉意,“当真吓着你了?对不住,我……”
平静陪伴他两个月的清蕴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两滴泪来,不待李秉真继续开口,已是泪如雨下。
李秉真从那双泪水涟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个肤色病白、面容极其清癯的男子。
若是不言不语地躺在那儿,恐怕就和死人无异。
他已经许久没照过镜子了,竟不知自己变成了如今的可怖模样。
李秉真感到了这个玩笑的过分。
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说,“是我不该……”
清蕴依旧在落泪,从无声到抽泣,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快,李秉真感觉自己身前的衣襟、被褥都湿了一大块。
他只能慌乱而充满歉意地抱住她。
李秉真的怀抱并不暖,他如今身体总是萦绕一股阴冷的寒意,宛如跗骨之蛆,在一点点带走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清蕴却回抱得更紧。
她不想他死,想他活着,哪怕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哪怕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看她,也想让他活着。
可她无法开口。
李秉真轻轻地拍打她,像笨拙地安抚一个孩童,“对不起,对不起,猗猗……”
他厌恶自己的无力,因为此刻他无法将她抱起,看清她的神色,再慢慢擦干她的泪水,告诉她不必流泪。
放任自己情绪崩溃了许久,清蕴才抬起红通通的眼,轻声道:“你方才吓到我,让我咬到舌头,痛了很久。”
李秉真仍是说对不起。
清蕴摇摇头,往上轻轻吻了下他消瘦的面颊,露出笑容,“已经不痛了。”
李秉真无声回吻住她。
……
又是半月,清蕴用银剪裁下第三朵月季插()入瓶中,李秉真在给兰花添水。
如今月舍添了许多绿植花卉,夫妻俩没有假手他人,亲自照料。
李秉真左手无名指总是不自觉蜷缩,水壶歪斜着,淋湿了地面。
“我来。”清蕴接过铜壶,将他沾湿的袖口挽起,接手浇花。
大长公主在门外站了半炷香,看着夫妻俩共同浇花,看儿媳给儿子喂枇杷膏。随着几声咳嗽,琥珀色的糖浆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淌下,在衣衫上晕开点点痕迹。
“这可不是我故意。”咳嗽的人还在笑。
清蕴佯作怒意瞪他,少思则连忙讨饶。大长公主又站了会儿,没能继续看下去。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求儿子,求他为了自己用药。在这段时间,这个想法冒出过无数次,也被她忍回去无数次。
大长公主离开了。
李秉真似有所感,回头瞥了眼,什么也没瞧见,倒是发现了今日的好天气。
“出去走走吧。”他道。
清蕴便给他披上大氅,自己再去更衣。
对镜理发时,李秉真忽然道:“梳望仙髻。”
对上清蕴不解的眼神,他笑道:“初见时你便是这个发髻,很好看。”
依他的话,清蕴让白芷给自己梳发,久违地上了脂粉,得见李秉真由衷欣赏的目光,“脂粉未施时是清水出芙蓉,点妆后便是明艳若神妃仙子。”
饶是早习惯旁人对自己外貌的夸赞,清蕴也因他过于直接的话而微微脸热,推着他往院子里走。
从十日前起,李秉真已经不大能行走了,必须靠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