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得知自己送的礼物被珍惜都会高兴,清蕴也不例外,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陈危看着,也不自觉笑了下。
心情微微放松,清蕴拿起瓷杯,看着陈危再次递来的饼,也接了过来,一块块掰着吃。
和她相处时,陈危总是沉默居多。他不善言辞,做比说多,幸而清蕴很习惯这种相处。
某种程度而言,清蕴和他在一起最放松。
地面铺了几层青缎,清蕴干脆往后一仰,躺倒在上面,长发凌乱也无所谓,不用在意形象。
“陈危。”清蕴道,“说说在蓟州的事。”
陈危应声,回想了下,用堪称贫瘠的语言讲述起蓟州种种。分明跌宕起伏的戍边生活,在他过于平淡的语气中成了岁月静好般,让人听得困意渐生。
清蕴阖上眼,陈危的声音随之渐渐降低,直至无声。
马车外当然休息不便,因此等了会儿,估摸清蕴陷入深眠,陈危把人轻轻抱上马车。
清蕴自发往他身边靠了靠,唤出一声,并非“三哥”,亦非“李审言”,而是低低的“白芷”二字。
陈危忍不住笑了下,回身拿起刀,跃上大树坐着,在上面守了一夜。
翌日,清蕴休息得好,精神亦好了许多,迅速收拾好,和陈危往他记忆中的陆家祖坟处去。
陆清蕴的父亲在家中不受重视,虽然被埋在同一座山,但夫妻俩的墓离祖先们所在还有段距离。给他们上了柱香,清蕴看着陈危在夫妻墓的旁边挖了个深洞,埋入尸骨。
她看着,忽然道:“如果死后没有埋在祖先身边,真的会成为孤魂野鬼吗?”
陈危:“信则有。”
如今世人大多数都信此道。
清蕴嗯一声,“那我应当不可能埋回林家了,以后可能要成为孤魂野鬼吧。”
其实世上对女子又是一套评判方法,在有些地方,女子若非早夭,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没有出嫁,没有夫家,便会成为无依无靠的游魂。
她平静的语气让陈危不知如何回答或是安慰,顿了会儿道:“我不信这个。”
清蕴略眨眼,忍俊不禁,想抬手拍拍陈危的头,意识到他如今很高了,转而拍肩,“恰巧,我也不信。”
死后怎么样她管不着,生前能够顺从心意、过得高兴就好。
办完这件事,清蕴也没想去陆家走一圈。对于陆清蕴这个身份而言,该做的她早就做了。陆清蕴母亲留下的嫁妆夺回了王家,依靠其父谋得官职的陆家人也都贬的贬、丢官的丢官,这也是多年来陆家人都不敢再打扰她的原因。
接着,清蕴南下去了浙江看望在此生活的大长公主、李琪瑛和杨翊。
三人见到她自然高兴,虽陪在她身边的是陈危,但都没多问什么,带她在杭州真正游玩了一圈。
杭州的秋是浸在桂香里的。
清蕴和李琪瑛乘舟游湖时,看船娘摇橹,岸边桂花随风簌簌落在青笠上。湖面有零星残荷飘荡,远山如洗过的新墨,所有景色倒映在粼粼波光里,胜似画卷。
正是吃蟹的季节,大长公主特摆了桌全蟹宴,用上银锤金剪,不紧不慢剥出了蟹膏,笑了笑,“蟹性寒,少思没怎么吃过,却很擅长剥。当初给你剥出蟹肉蟹黄,还能把蟹壳拼成蝴蝶,是不是?”
清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是。
大长公主摇头,“到底是不一样,我这个当娘的看了他二十多年,都不知他有这种功夫,还得见到你,才叫他无师自通。”
清蕴选择向她敬酒,省得大长公主一直调侃自己。李琪瑛也帮忙一起敬,没多久,三人就都呈微醺状态。
陈危亦喝了酒,仍然清醒,因此在她们决定去看画舫时,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护花使者。
至于杨翊,他还太小了,被大长公主留在家中。
暮色渐浓,画舫灯影一盏盏浮上湖面。
四人租了艘小船,由陈危摇桨,穿梭在画舫和桥下,静静享受这夜间风光。
岸上,一道戴斗笠的身影静静立在那儿,和来往行人之间似乎有无形屏障,把喧闹隔绝在外。
他的眼睛正一刻不错地盯着小船上的人影,看风拂过清蕴发间玉簪,好似把那熟悉的气息也送了过来。
原来撇下他们,是来散心么?
他承认自己卑劣,抓住机会就急着分开她和王宗赫。那天王宗赫之所以出手,也是被他的话语所激。
想来打起来确实不好看,叫她气得直接走人,谁也不想理。
如果不是他晨起练刀察觉蹊跷,这种时候应该也只能和王宗赫一样回京。
这一路来,李审言看着她深入山崖下面挖骨,埋骨,再到浙江寻找大长公主,几次想出面,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