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站在那儿。
无论之前如何欺骗自己, 说清蕴是受威胁或因其他而与他和离, 都没办法在此情此景下继续装聋作哑。
清蕴可以在人前伪装得温柔体贴, 在人后绝不会对毫无感情的人如此亲近。
李审言说了什么, 他们此刻又在因何相拥?
盏盏灯笼沿长廊燃起,点灯之人好奇看了眼站成木桩的王宗赫, 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在此出神。观其衣袍至少是二品高官,便没敢打扰。
天色完全昏暗,再也没办法看到远处时,王宗赫上空多出一把伞。
疏影道:“爷,要下雪了。”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王宗赫低声。
钦天监早就告知今年冬日会有大雪, 彼时王宗赫还逼自己沉浸在公务中。
疏影呼出一口寒气, “是啊,明天忙完就是年假,您终于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王宗赫不语, 转身。
瞥了眼隐在夜色中的午门,疏影跟着往回走,故作轻松地开口,“过完除夕,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届时气象不同, 许多事也可以有崭新的开始。
王宗赫:“确实, 你夫人来年二月便要生了吧。”
疏影一怔, 干笑道:“是啊,多谢爷记着。”
早知不该和主子说此事, 恐怕又勾得他伤心。
王宗赫确实被勾起了回忆,却并非伤心。
伤心是需要精力的,从在凤阳府听清蕴提出和离,到独自回京,再到真正和离,他不可能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自觉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尝试,却仍然无法挽回清蕴,起初浮现的情绪是自厌。
他知道自己从小就不讨女子喜欢,过于古板正经的性格、沉闷乏味的兴趣、不够温柔的体贴,种种相加,铸就了一个外人口中稳重可靠的他,却不是一个值得人喜爱的夫君。
那些夸他和清蕴伉俪情深的人,哪知其中有多少是清蕴的功劳。唯有她在前面引领,他才知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
离开清蕴,王宗赫不过是个无趣至极的人。
曾经那么想和清蕴要个孩子,也不过是觉得这样会让彼此联系更加紧密,为自己添一份筹码。
如今,只能说上天也许都看穿了他卑劣的心思,所以没给他们赐下这个缘分。
见王宗赫又不说话了,疏影不擅长地努力找话题,“说起来,爷明年是不是要离开京城了?”
他贴身跟随,自然知道镇安帝曾找自家主子谈话,问其是否愿意以“钦命理漕大臣”的名义去江南一带管理漕运。
镇安帝此举有两重用意,一是进一步锻炼王宗赫,使其位置更稳,把他当做未来首辅培养。二则是让他出门散心,避开这段时间。
王宗赫:“会去两三月。”
“这么短?”疏影微惊,他以为怎么也得一两年。
毕竟没法挽回,就只能靠时间遗忘。
王宗赫淡淡扫了他一眼,步伐不变,“去两三月,或两三年,于我而言并无区别。能短时间做完的事,就不必拖延。”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忘记清蕴,既如此,不如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官场。
疏影微怔,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暗道不好,主子莫不是有不再续娶的打算?
夫人固然令人难以忘怀,可主子还这么年轻……
他定定神,“爷,我曾听过一段话,想说给您听听。”
王宗赫嗯了声。
疏影略一踌躇,将伞面压低三分:“拙荆尝言,缘法如云聚散,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皆由天定。若曾以诚心相待,纵使离散,亦非憾事。”
王宗赫意外看去。
疏影笑了笑,“我自幼跟随您读书习文,却不如她看得通透,是不是?”
王宗赫偏首,“你是指我虽贯通四书五经,却亦心有执念,不够通达?”
“属下不敢。”
缓缓向前,王宗赫偏首望了眼空中开始飘扬的雪籽,驻足,目色深深,“暮雪侵衣重,孤灯照影深。”
疏影撑伞的手微紧,半晌,听他吐出后两句。
“缘如风过隙,未肯释余温。”
念出这首诗,王宗赫笑了两声,抬步离开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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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太后舍下脸皮留了清蕴在宫中过。
镇安帝未置一词,他忍着没戳穿儿子已经算宽容,却不可能出手帮忙。
于是,在太后让他给李审言轻松点的差事时,镇安帝拒绝了,“太子为一国储君,将来要扛的是江山万民的担子。今日户部税银、明日边疆战报,桩桩件件都要从他手里过。现在图轻省,将来怎么镇得住朝堂?”
说着放缓语气,“母后疼孙儿的慈爱之心朕明白,可国事不是过家家,当年我习书读文、带兵打仗,三更灯火五更鸡鸣都是寻常。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我倒要怀疑他配不配得上东宫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