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青书录(140)
她低垂着头,看到了腰间丑陋的疤痕,那只手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生怕她磕了碰了,又生怕下手重了会将珍宝弄坏。
沈俱怀微微叹了一口气,嘴角缓缓扬了扬,“不疼了……”。
“可是我心疼!”
简短的五个字,将曾经所有的苦难轻柔拭去。
那些伤痛顷刻间烟消云散。
在刀山火海锤炼得无比冷硬的心,被这句心疼悄悄捂热,慢慢捂化,心底有热流缓缓流淌,酸涩中带着难言的痒。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沈俱怀”这个虚假的身份上。
不如,坦白吧……
不行,还不行,她不会接受的……
两个声音不断在她心里激烈交战,沈俱怀只觉得煎熬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不想继续欺骗,却又偏偏渴望这虚假的温情。
还有什么比爱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坦荡地说爱她更让人揪心。
安乐看着她紧实的肩背上,细细长长的疤痕,还有腰腹上那丑陋的伤疤,眼里的心疼随着热泪滴落在水中。
这得经历了多么可怕的生死瞬间……
她简直不敢想,只觉得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了……
人生如此苦短,珍惜当下,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人都是贪心的!
安乐想要的自然不只有她活着,更希望她坦诚,毫无保留的坦诚。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坦白?难道眼下还不是好时机吗?
只要她说,只要她肯说!
无论是什么,安乐发誓,她都愿意相信。
安乐真的想就此妥协,她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放弃礼义廉耻,打破自己的刻板教条,愿意做一个一辈子不被旁人认可的异类。
她缓缓靠近,轻柔地从背后抱住了眼前的身躯,双臂在纤细的腰间渐渐收紧。
沈俱怀全身肌肉瞬间僵硬地紧绷着。
原本放松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干涸的嗓子似乎要被体温灼得冒烟,她只得勉强吞咽口水,试图缓解嗓子的不适,却不想这声音过于清晰,在静谧的殿内格外突兀,被安乐捕捉的一清二楚。
“公主……水……水凉了……起……起吧……”
萦绕在安乐心头那短暂的妥协瞬间消散。
沈俱怀的声音就像一记警钟,将安乐震醒。
是了,这个人惯会逃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坦白的。
安乐几乎是瞬间下定了决心。
心一横,将双臂收得更紧了,脸颊紧贴着她后背,面露悲戚,语气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我怕……怕你又要一走了之……”
她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尤为可怜。
沈俱怀的心揪了起来,止不住一阵愧疚,紧绷的腰肢也随之柔软下来。
“你别走,好不好……”
安乐的语气带着几分祈求和讨好,听上去十分无助,只为了得到对方的怜悯。
她已然如此低声下气,可怀中的人却没有应声,依旧无动于衷。
这是……还打算跑?!
安乐眯了眯眼,脸上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来,可转瞬便蹙着双眉,一副娇小可怜的模样,说出口的话越发让人疼惜。
“是我不好,是我不堪,让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母后也不管我,皇兄也不管我,现在你也不要我了……”
说完还吸了吸鼻子,佯装抽泣。
沈俱怀一下子慌了神,可眼下又不能转身,连忙焦急安慰道,“没有没有,公主你……你很好!”
她似乎怕对方不信,还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明明都现身了,为什么不肯回来?”
这句质问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要害,竟让她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她知道事实摆在面前时,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又是一阵沉默,安乐似乎是被这沉默激得气愤起来,语气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低低地吼道,“你当真好狠的心!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安乐的小手精准将她的心捧住了。
微凉的手和滚烫的心交缠在一起。
仿佛一场暴雪倾盆而下,覆盖住了炽烈的岩浆,说不清到底是雪化得快,还是岩浆冷得快。
双方带着自己独有的体温,在相遇的瞬间激起一阵战栗,而后被柔和的水完整包裹住,双方渐渐将温度传递着,趋向一致。
岩浆不停地翻滚,带着那层雪一道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沈俱怀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粗劣的一声“嘣……”。
那是她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裂的声音。
她的余光瞥见那娇小的柔夷,肤色几乎和自己融为一体。
一时不知该不该将对方打掉,若说方才脑中尚且还有一团浆糊,此刻恐怕是冻得结结实实,连一点晃动的可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