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青书录(146)
刘焉微微侧头,用余光瞄林相。眼下就是他们几人要逃,都是痴心妄想。
林相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悲戚地闭了闭双眼,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沙哑地喊出了一句:
“好好活着!”
刘焉颤了颤身子,只听到一句,“午时已到!”,她才真的慌乱起来。
无力回天……
只能哑着嗓子,冲林相喊道,“她还活着!”
那双苍老的眼里亮起了光,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摸出一把药丸,苦笑道,“兄弟们,林相待我等不薄,就算是死,我等也要追随他而去!”
几人毅然决然服下了刘焉的药,果敢赴死。
而这药丸,是龟息丹。
最后的五人中,只有刘焉在尸山血海的乱葬岗重新醒过来。
这便是刘焉的来时路,她不曾提起,沈俱怀自然无从知晓。
她说林府于她有恩,这仇她必须要报。
她说,铁鹰与她有义,她孤身作战,不能连累他们。
沈俱怀颤抖的拳头紧了又紧,呢喃道,“那些无辜的百姓呢?那些战死的士兵呢?”
刘焉却笑了,她仰了仰头,“那是他的士兵和子民,他们识君不明,将一个禽兽捧上高位,便要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沈俱怀盯着刘焉带着笑意的脸,只觉得脊背发凉。
“所以,为了一己私欲,就要……”
“他当初争抢皇位时,又何尝不是一已私欲,没谁比谁高尚!”
刘焉一甩衣袖站起身来,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犹如地狱的恶魔。
这场筹谋,已经没有回头路。
路走到这里,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他死!
沈俱怀不断闪烁着念头,仿佛一下子想通了所有关节。
“所以,是四皇子?”
大皇子占了嫡长,眼下又没立太子,根本不必走这种路数。三皇子身份不如大皇子名正言顺,但他有显赫的岳家和舅家,即使实力有些弱,但想要光明正大争一争还是有机会,自然也不会一上来就剑走偏锋。
那就只剩下既不得宠,又无助力的四皇子了。
刘焉愣了一下,随后轻嗤一声,“你是聪慧,只是晚了。”
这其中细节,沈俱怀全部想通了,所以当初在猎场,她并不是有幸得救,若没有刘焉,她其实根本不会遇刺。
当时赵廿成的人找错了人,而行刺她的刺客,正是刘焉和四皇子一起谋划安排的。
她必定是和四皇子碰头时,发现了被困的沈俱怀,这才施以援手。
沈俱怀的思绪换了又换,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军营,将一切告知叶将军,让朝廷早点提防!
“你不必费神了,大梁已经拿到了你通敌叛国的证据,你回不去了。”
刘焉脸色未变,淡然出声。
沈俱怀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做的?”
无人应答。
可沉默等同于默认。
“此番动荡后,你不必再顾念师徒情分,以后再见,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刘焉站起身来,将兜帽重新戴上,她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决绝地离去。
破败的门打开,天边已然微亮。
沈俱怀站起身来,忍者哭腔喊道,“林知念的孩子还活着!”
刘焉的背影在门口僵住,可她没有回头。
“她还在为林府翻案,一切还来得及……”
“回吧……”
刘焉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迈开步子,孤身一人走进黎明前的黑暗。
沈俱怀日夜兼程往东京赶。
第一时间去了公主府,看到了被禁军围困的府衙,她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救安乐!
看到她独当一面,她既开心,又心疼。
平乱之后,她却突然失了面对安乐的勇气。
围猎那次,安乐险些丧命,是因为刘焉,这次宫变,皇帝凶多吉少,安乐极有可能失去唯一血亲,还是因为刘焉。
沈俱怀只觉得这千丝万缕中,她也算不得无辜,更不配回来……
安乐听完,一股无法名状的情绪郁结于胸,沈俱怀的声音将她带回了十六年前的那桩变故,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人,仿佛都重新在她面前鲜活,她跟着一起沉痛,一起不屈,一起鸣不平。
帝王之尊,天子之权,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埋藏了多少血与泪,苦与痛,白骨和血肉。
整整十五年,万幸这段尘封的往事得以重见天日。
当初是天意弄人,如今是天意使然!
安乐心下激荡,沉溺在悲切,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耸动的肩,脆弱又单薄。
沈俱怀几次想伸手安抚,都缩了回来。
过了良久,一室静谧,复杂的情绪终于得以平复,安乐抬袖将眼泪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