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18)
但如果你这样对老爷说话,老爷会打你,管你有意无意。
霍家一直在养猪,所以这份工作霍眉做起来得心应手。每天早上放猪出去溜达,清理猪圈,然后做猪食。原料是用附近农家用板车运过来的,马齿苋、牛皮菜还有烂掉的水果,稍作处理就往槽里倒;口哨一吹,满坡的猪就狼奔豕突地涌过来,将脑袋埋进食槽里。
这身口哨总是霍眉吹的。瑞禾感到敬畏,她以为女人都是没法吹口哨的,但这个李红淑吹得长、亮、还有调调。
她问:“吹的啥子?山歌嘛?”
霍眉说:“《人间好》。”
第60章 骨头当然,养猪场更多的还是男工……
当然,养猪场更多的还是男工。霍眉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触,免得自己又和哪个有一腿,男工却有事没事地找上她。在大家的观念里,你要么是进步女性,学了知识,那确实有和男人一起工作的荣幸;如果没文化,就该按照惯例安分待在家里,最多去地主家里帮佣、当奶娘。
李红淑又没有文化,又不结婚,那不是故意的?她借着工作的由头,往男人扎堆的地方钻。
远远看见那条包裹脑袋的红围巾,他们就要吹口哨。霍眉原先没理他们,路边有狗在叫,面不改色走过去是最佳选择;你要跑起来,它会兴奋的,能撵你三条街。
某天有一批小猪满了两个月,瑞禾把它们倒提着,用膝盖把猪脑袋加紧;霍眉往它们蛋蛋上浇点酒,然后拿小刀挑出**,阉一只猪只需要两分钟。一个男工提着水桶走进来,被那双细长的眼睛瞥了一眼,立刻觉得她无情而利索的阉割动作里含有某种隐喻。
他指了一下她脚边装**的盆子,“你喜欢。”
霍眉翻了个白眼,“你最喜欢。你屁(敏)眼长脸上,被猪几(敏)把日松了,成天往外喷稀粪。”
她骂出来了,只让自己短暂地快乐了一下。花了好几年养嫩的手,几个月下来又恢复原状——被刨刀割出许多小伤口,现在又因为要在寒冬腊月里清洗猪舍,长出了冻疮,肿到合不拢。住在卫生间大小的地方,每天睡不够,也吃不饱。
人吃不饱,猪更吃不饱。二刘劳民伤财地打了一年,水稻被罂粟占了半边地盘,还遭了洪水。由是如此,省内仅五十三县闹饥荒;苍衣县的粮食虽然涨
价,好歹养得活人、养得活牲畜。
因为这里是天府之国,土地太过富饶。
霍眉又爱它,又恨它。她很少特别爱什么东西,所以稍微爱一下,就希望对方回馈自己。坐在驴车上翻过山坡,松树全都披上了雪,深翠与银白相间,都是肃穆的颜色,在风中萧萧瑟瑟地摇晃。她记起蔡行健读过的一篇文章,叫什么酸板栗吧,有这样一段话:“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这篇文章当然不是写来赞美乡间美景的,她到现在都记得蔡行健的解读,不是因为对文章感兴趣,而是因为她必须记得蔡行健说的每一个字。而现在呢,养猪场后坡的树林很美,乡村很美,四川很美,她这个汲汲于富贵的势利眼都爱它。而她的话太粗鄙,得借用文学作品的话才好说出来。
蔡行健还说过,学习就是如此。不管你当下懂不懂,先记着,未来总有一天会顿悟的。
霍眉好像顿悟了,但这种抽象的顿悟并不能缓释她的痛苦。首先,她过得很糟糕。这片土地赋予她残病、贫穷、孤独、不幸与颠沛流离,她一边爱它,一边觉得自己像话本里形象单薄到有点蠢的女配角,都被男主瞧不上了,还死心塌地地对人家。
其次,她的未来没指望。
第三,霍眉忽然意识到,蔡行健和霍振良应该有很多“顿悟”的时刻,一次是一次的欣喜,还能用这些美丽的贝壳装点自己的记忆宫殿。她脑袋空空,只能用痛苦填。
她思考着这些问题,坐在板车上,等和养猪场有合约的农民把菜送过来。半个小时候,一个青年男孩忽然从松树林中钻出来,眉骨很高,在眼窝里投下阴影,面貌立体而英俊。他匆忙把一张纸塞到她手里后跑了。
霍眉展开一看,是用炭笔画的字迹。衣物用重而密集的排线表示,显得更加臃肿;大面积的黑灰里露出一张浅淡的小脸,寥寥几笔,忧郁而迷惘。
我是这副表情?狗日的像个诗人啊。
再抬头时,青年已经不见了。
霍眉没有过任何画像或照片,第一次得了这东西,喜不自胜,揣兜里赶着毛驴回家了。晚上跟瑞禾分享,瑞禾叹道:“好罗曼蒂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