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17)
出现了这样一则简短的消息:有个叫席玉麟的人为成都平原灾民捐款五十万。
霍眉听完整张报纸都是面无表情的,但是脸部发酸,不知道动用了哪块肌肉。
她差不多把事情猜了个囫囵,她猜席玉麟已经死了,尸体在河底。
别人的死亡,向来被霍眉算作她的损失。别说范章骅,就是关系较好的亲戚去世,最让她难过的地方也是此后春节又少了一个笑眯眯说“老大长高了”的人。至于他们自己损失几何,又是以何等心情走到人生尽头的,她没注意过。
但如今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觉得浑身湿冷,竟在九月打起了寒战——尽管有一部分原因是瘾仍在发作。走过两条街,才意识到自己在模拟沉入深水的体验;随后,那个肌肤相亲的夜晚接踵降临,干燥、蓬松的被窝围来,一只手抚向她颤栗的脊背......
席玉麟的恐惧顷刻间击中她,她又急又快地流下泪水。
巴青城不能回,祥宁也不敢回,毕竟是裘三爷的旧堂口所在。哪里都有袍哥,她竟找不到一个好去处了,但席玉麟指定苍衣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便在苍衣住下了。
招待所的单人间一天四百文,住了几天,她就起了换一家的心思。但县城总共就两个旅馆,另一个是要大些,但刚到门口就闻到浓烈的汗臭脚臭味,几桌光膀子的男人叼着烟斗打麻将。
她立马退回去。
就在当天,有个布包裹寄到招待所,给李红淑。里面装的是二十来个纸包,用算筹码子标了顺序;还有一杆烟枪。写了代表“一”的码子的油纸里包着**,比她被囚禁时得到的那块还小。依次往后越来越小,最后一个纸包包了一盒火柴。
在李五爷的强制下,她原来已经从“展眉”过渡到了普通鸦片。
尽管如此,自主戒断的过程还是痛苦难当。每次眼睁睁看着褐色膏体燃烧殆尽,去烟馆的欲望便会升起,抓心挠肝,不是一个“要对得起五爷”的念头就能打发走的。真正把她摁在床上的是贫穷。一块鸦片能抵一整个月的食宿费,她浑身上下就只有十七块,还找不到工作。
九月,总算有个木材铺收了她。
木材铺的主人姓龚,八十多岁了,精力不济,霍眉的任务就是接过他画了粉笔线的木板开料、刨平,再递给他的徒弟进行下一步工序。生意很不好,因为普通人家的一张椅子、一个桌子能用三代人,只要不朽烂,所以接到的单子全是棺材。
收晚稻的时节还没到,罂粟也都种下去了,大量短工无事可做,只能在街上游荡求职。老龚不用这些有力气的汉子,却用女人,街坊们一致认为他们有一腿。事情越穿越离谱,到了十月,变成了李红淑表面和老龚有一腿,实际是和他年轻力壮的徒弟有一腿。到了十一月,变成李红淑同时和两个人有腿,他们打好商量,轮着来。
刚替老东家操办了丧失的一个长工说:“但那个李红淑确实长得乖。”
一下子人们的好奇心都燃起来了,想一睹这个神秘女人的芳容,又怕“李红淑和某某有一腿”这个故事的主角变成自己,只能借着换房梁、打柜子的由头去。如此一来,老龚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大家也看到了,李红淑确实长得乖。她拿件灰蓝色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连同脑袋则用脱了线的红围巾包住,只露出一张白到雾气朦胧的脸,额角颜色浅淡的胎毛像花蕊一样,也是雾蒙蒙的。她不怎么搭理人,只是拿着刨刀嚓嚓锉个不停,柔软的木屑在下雪。
看到李红淑的人没听到她说话,更没抓到她和谁有一腿的证据,比没看到李红淑的人更觉得她神秘。回去被问起,咕哝一句“不知道”总是没面子的,于是根据那张保养得当的脸进行了合理揣测,“她从城里来的嘛,以前和城里的老板有一腿。”
十二月,霍眉换了份薪资更高的工作——养猪,一个月四块。养猪场坐落于县城边缘的一个山坡上,有三百多只猪,还提供员工宿舍。她结了招待所的住宿费,幸福地住进了宿舍。
既然有宿舍,也说明有其他女工。她的下铺是个辫子能拖到脚底的女娃儿,叫瑞禾,脸又黄又瘦,像埋在土里干瘪的种子,把营养全供向油亮亮的头发。
霍眉见她便说:“蠢人一把尾。”
瑞禾略微皱起眉,语气因为受了冒犯而略微拔高,“我喜欢。”
两人逐渐熟了,她才知道:瑞禾是逃出来的,原是一户杨姓人家的婢女。她没问为什么,人若想从一个地方逃走,唯一的理由就是想逃走。以及她观察出来了,瑞禾就是喜欢侧对着别人、抬起眉毛、用吟诵一般的声音说话,并不因为觉得受了冒犯。她脾气是相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