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39)
十月的一封给她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家里是刷漆的,腿有点毛病,但是父母为人都宽和,不会刁难儿媳。十二月问过年回不回家,振良是不回的,希望她能回来,两个老人太清冷了。二月份问为什么这么久不回信,刷漆匠已经娶老婆了,父母辛辛苦苦为她张罗,她却连过年时也不问候一声,是不是在城里当上贵小姐了、忘本了?
这就是两个一辈子没出过镇子的人能为她做到的事了。
霍眉靠在树上抽烟,没说怎么回,却问:“早上干啥去了?”
“去南郊。”
“能不能......把二十还我?我身上只剩两块了,怎么也得给家里寄点。”
他一点儿也不恨她了。今天早上去了墓地,天上在下太阳雨,一座座坟包在暖黄色的光晕下静谧地变湿......席玉麟想,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我又没死。再说了,他又觉得霍眉好可怜,可以被允许坏一点。
现在他回寝拿了钱和笔出来。霍眉伸手想接袋子,不是理直气壮地把手掌一摊,而是直着胳膊、掌根侧着往下压,很不经意的样子。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勾起小指,然后大拇指上翻,印上她的。
“再不吵架了。”
“好。”
他把钱袋子递给她,“这是三十。”
她讪讪地接过来,嘴唇蠕动了两下,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霍眉此人和水有种奇妙的美学关联,若是踩在河里,那样剔透的肤色被粼粼的波浪打上光点,就像个女神;若是走在雨里,漫天的银丝在她身后坠落,就好像这场雨是她带来的;若是刚出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上,水珠顺着皮肉一路滚,是刚化成人形的蛇;若是流眼泪,可以流到天荒地老。
席玉麟一看她,已经心软地一塌糊涂,轻轻地把她抱过来。而在她面朝着的方向,刘洪生刚刚经过。
晚上回到寝室,屋里已经住满了不认识的姑娘,有两个没床位,打的地铺;她的床位一切如常,也没谁通知她搬出去。穆尚文不在,那些师姐妹们兴高采烈地讲着话、打量阔别依旧的故地,没谁理她。霍眉慢慢地坐下,把脚伸入盆里,在一片喧闹中搅起微弱的水声。
此非长久之计。
第二天,夏氏就给她带活儿来了:早上十二点之前,去清秋路113号做一户詹姓人家的清洁,再做一顿午饭。月结工资,每月四块。
蔡行健家也在清秋路,沿着这条路的都是独栋复式小洋楼,巴青本是个小城市,就这么一块区域稍微富贵点儿。她去的时候穿着朴素清丽的一条雾蓝色旗袍,敲了敲门,是詹太太开的门。詹太太保养得当,脸上有细纹,头发却未白,目测在五十岁左右。
霍眉笑容满面地问候了她,不多废话,立刻开始干活。她的工作内容是扫一遍、拖一遍,桌椅板凳不要看出有灰就好了,擦不擦不强求。她踩在自己伶仃的小脚上,干三十分钟休息十分钟,抢在十一点一刻前结束了清洁,迅速开始洗菜。到了十二点,一道鱼香肉丝、一道干煸四季豆、一条水煮鱼准时端上桌。
她原先不会做各式各样的菜,农村哪能吃到这些,要么蒸面点,要么白菜豆腐一锅炒。都是田妈和肖先生教的,范章骅又常叫她亲自下厨,越练越熟。
十二点,詹先生出差回来了,困得东倒西歪;小詹放学回来了,他是初中生,中午回来吃饭、睡午觉,下午再去学校。
半个月后,她与这家人熟起来了,得知詹先生是个地理学教授,心中不免叹息一声。收获也不是没有,鉴于巴青城就一所大学,她便打听起刘靖那个女朋友,“有个带圆眼镜的姑娘,二十多岁,长直黑发,应该是教音乐......”
“噢!”詹先生果然认得,“那个女娃儿叫常超杰,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老师。”
有什么说头?霍眉心中不屑,学音乐,又是有钱人家的蠢孩子,不像我们振良。“家境很好吧?”
“不是一般的好。家里是搞金融的,在成都,是她自己在家里待着烦,非要出来工作。我们总打趣她,不好好工作就得回家继承家产咯!”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生平最憎好命人。
一个月的试用期满,詹太太对她很满意,想正式雇佣她成为家里的佣人。夏氏出面,帮她以“介绍所早答应过别的
客户了“拒绝了,她也意识到霍眉有点大材小用。临别时,詹太太依依不舍地送了她一盒百雀羚面霜。
漱金这边自然没她的工资。刘洪生不撵她,却也不用她,院子里根本不剩给她干的活儿,霍眉连回报食宿费的余地都没有。但是她无耻惯了。
不得不说,漱金的面貌焕然一新了。过去虽然出门要给她报备,但她全都批准,不报备直接走的也大有人在,她不管,席芳心也不管。现在不同了,除了她,谁要出门必须找刘洪生签字,给门房值班的徒弟看过后才可以出去;这四十多个人如何轮流打扫、做饭,乃至打扫什么区域、做什么饭,都被排成表,挂在晾晒场上,每天严格执行,还有监督检查的岗位;每日唱戏的剧目和演员都须拿粉笔写在黑板上、支在门口,账更是全权归刘洪生管理,他不需要旁人的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