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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80)

作者: 去码头搞点薯条 阅读记录

霍眉嘴上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爽快。父母却似遭了重锤一样愣怔,他们这样粗苯的人,过去是给当大门大户做粗活都不配的,如今他们的女儿却有个丫头了!都拿眼神一轮一轮地扫她,宝鸾被看得不痛快,以为也是两个仆人,翻了个白眼。

霍眉冷冷道:“这是我父母。”

宝鸾于是站直,行了个礼。霍眉是她的主子,却也只是个姨太太,她的父母不是何炳翀的岳父岳母,该是两个老农,就是两个老农。请他们来香港玩一趟都是讲情面了。

当晚霍眉是和宝鸾一起住的,神经绷得比自己一个人在巴青城的夜里游荡时还紧,强调说:“不许翻我的手提包,不要动我的行李。我没让你做事,你别自作主张。”这死丫头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背对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居然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阅读。

她走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

对面的高楼大厦镶了灯条,黄的、红的、白的,铺在黑曜石一般深而亮的海水上,激艳地荡漾着,好像女郎细细碎碎的笑。比起朝天门口那条古朴、浩荡而充满悲情的江,这道海港就太不中国了,连名字起得都那么洋气,维多利亚,英国的女王。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停靠在她的两侧,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朝拜她,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金钱、倾慕让她光彩照人。

女王仅仅是躺在这里,整个世界就自动涌到她面前。她看到了整个世界,看不到一个纤夫。

霍眉终于有了实感:我又一次背井离乡了!岷江从都江堰而来、喂养她连同三亩稻子,是长江的一道支流;环抱着巴青——她的青云之地——的钩河是嘉陵江的支流,嘉陵江又是长江的支流......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汇到长江里头去。那浑黄敦厚的水,贯穿她;铺满江面,由血泪、屈辱和壮志锤锻出的民族重工,承托她;朝天门码头上,面黄肌瘦、鹑衣百结的她的同根同源的同胞中间,有一个,爱着她。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喉头一哽,热泪几乎是从心尖上冒出来了。

第二日,林杰带她们上街选婚纱。霍眉心里念着喜庆的红嫁衣、红盖头,虽说婚纱也允诺给她挑红的,她却仍觉得不如意,拉着个脸跟在后面,但这是何家的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试了两家,一早上就过去了,母亲插了一句:“她穿洋人的衣服不好看。”

林杰解释说:“款式可以让裁缝再改,差不多的。”

“她适合穿旗袍。”母亲一指她的胸,“你们香港的女娃娃都瘪,没味道,她一个奶(敏)子顶别人两个大。”

林杰当即只是笑而不答,下一家还是往婚纱店里带。这一早上没试出个结果,霍眉和母亲两双小脚又走不得,遂找了家日料店吃饭。母亲固执地不肯在外面脱鞋,又换了家面馆,这才吃上了。饭后,到了一家理发店里,烫头发。

她跟宝鸾一边比划,一边说:“剪到脖子这里,烫大波浪,固定住,要往脸上这么弯一下——”宝鸾就把她的话翻译成广东话。理发师听她说大陆方言,表情明显不屑了,一点头,让她躺过去先洗头发。

你看,香港和大陆就这么不一样。大陆,至少是在不怎么发达的巴青,就没有理发店这一回事,只有在街上背着箱箧吆喝的剃头匠,和她一样属于下九流,只有看别人脸色的份儿。但话又说回来,剃头匠可不给你洗头,现在被服侍着洗了个头,她脖子都是僵的,一直梗着暗暗使力。

将头发擦干,剪短,理发师一边拿火钳烫,一边叽里呱啦地说话。宝鸾道:“他说,那种弯到额头前的造型叫手推波,是用发胶定型的,晚上要洗掉。但是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以买发胶回去,每天早上在家弄。”

霍眉遂盯着理发师是如何拿梳子和夹子把两鬓的头发波纹推出来的,当真暗暗记住了。涂发胶的时候,她问宝鸾:“你学会没?”

宝鸾茫然道:“啊?”

“我学会了。”霍眉翻白眼道,“回去教给你。”

母亲全程都在后面骂骂咧咧,言辞激烈程度和在日料店里看到男女都脱鞋、服务员还穿和服时差不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像个妖精,什么忘本,但也没敢像从前那样冲上来直接打她。她是受了女儿的恩,才能开这个眼。霍眉有林杰陪在身边,不怎么怕她,专心致志欣赏着镜中的自己。

她有一张鹅蛋脸,若把头发紧紧梳到脑后,还显得脸大;现在卷发都蓬蓬地堆在脸边,体量和脸蛋差不多,就像乌云遮月亮,花瓣遮花心。理发师刚把夹子松开,她便立刻喜欢上了,深以为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发型。扭身趴在椅背上,笑盈盈地说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大为震撼的话,“妈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