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365)
你被水带来,也被水带走。
原来如此,他怜悯地想,我倒不急这一时。
“我发誓。”
席玉麟想,一刀也是砍,十刀也是砍,要不把他杀了算了,反正每日被抛在山林里的尸体也不少,衣服一扒,谁都不认识。他几年前还有道德观,这些年在生死间徘徊,又实实在在地杀过几个人,已然毫无心理负担。他不是霍眉那样瞻前顾后的人,并且彻彻底底地不信报应。
但他又知道教徒的誓言很有效力,何况是一上来还要确认他有没有和霍眉结婚的教徒,他发了誓,就真不会再回来。
现在把他杀了,这洋人就客死他乡了。
席玉麟松开手、站起来,照着他的脑袋踢了一脚,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他就一边把褂子脱下来,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血,又擦了擦刀,心脏仍然跳得很快。出来的时候,因为考勤缘故,他是翻墙出的,现在自然还是翻墙回去。
到了公共水池边,看清四下无人,先冲了冲菜刀,搁在一边的石头上;又捧水猛地搓了几下头
发,再洗衣服。虽说那衣服已经旧的不能再旧了,但他穿了好多年,皮肤和布料磨合得很好。
洗着洗着,一扭头,就看到鹤洲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站着。
席玉麟思考两秒,解释说:“是颜料,我们不是在排新剧嘛,需要用到血浆颜色的颜料。”
鹤洲颤声说:“怎么闻着连味儿都是一样的呢?”
他一时语塞,还没想好说辞,鹤洲的嘴角就越撇越下,第一声刚哭出来,席玉麟便喝道:“闭嘴!”他迅速就由有声切成无声,大张着嘴,眼泪串珠似地掉。
先悄悄把刀还回厨房,再把衣服拧干塞进包里,回去找鹤洲,他还立在原地无声地哭。席玉麟叉着腰站了片刻,问:“你到底在哭什么?”
鹤洲语无伦次地就说上次去他家里,听那个师伯说,他好像有罪名。几个月前,院长又推荐了另一个孩子给他当徒弟,他看了看说不太行,隔天这孩子就消失了。
席玉麟一听,哭笑不得,“那不是要给我当徒弟,那娃娃才八岁,被仍在门口的。院长本来就觉得不合适,问我的意见,我说确实不太行,就把他卖了。”
“论斤卖了?”
“卖给对街打铁的当学徒了!”
鹤洲瑟缩了一下,仍是抽抽搭搭的。席玉麟摆手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昨天教的那一段你唱会了吗?只要你听话,没谁会把你卖了,不听话的娃娃才会被卖。大人的事你也别多管,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知不知道,乱说话一样会被卖掉。”
他忙不迭地跑回练功房了。席玉麟也立刻回了自己的场地,镜花坐在一面鼓上,斜睨他一眼,“不是早下戏了?叫你一下戏就赶过来,你现在才来。”
他不耐烦道:“拉肚子,下了戏就一直拉,行不行?”
周围或站或坐一圈人,甩肩的甩肩,压脚背的压脚背,都不做声。镜花把剧本往栏杆上一摔,冷笑道:“我是负责人,我说立刻到就立刻到,你扯什么理由都没用。再有下次,我告诉院长去。”
席玉麟忍了又忍,没搭理他,只对大家招呼道:“耽误时间了,开始吧!”这么对大家说话、而不对自己说话,倒像是他才是负责人似的,镜花暗搓搓地咬了下牙。
他不知道的是,费雷拉没有活着回到香港。
费雷拉在重庆的医院给断臂做了简单的包扎,止了血,就买了去武汉的船票。只是失去一条手臂而已,这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有灵魂上的完整、丰盈。
他也不恨席玉麟,就像他没恨过何炳翀一样,他怜悯他们。
然而在水上,由于伤口感染,各种并发症齐齐找上身来。船上没有药、没有医生,高烧中,他镇定地祈祷,祈祷自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化险为夷,好歹撑到武汉——这是上帝的意志,但凡他势在必得的东西,他必然会得到。
他死在距离武汉还剩两天路程的黎明。
即使上帝过去总站在他这一边、且未来也会继续站在他这一边,至少在这一刻,即使其法力无边、铁手无情,也没法把101公寓中的小夫妻分开。
恰好费雷拉乘坐的这艘船被军队征用,运的全是痊愈后往前线赶的士兵。半大的四川小伙子,英语和广东话都听不懂;瞧他那一身黑袍好像很昂贵,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不要紧,士兵们善良热心,几分几角地凑出了棺材钱,雇了几个扁担,吹拉弹唱地抬到汉阳郊外埋了。
第184章 1943年冬当晚回家他什么也没……
当晚回家他什么也没和霍眉说,反正人也走了,没必要闹她的心。早几个月,席玉麟还会暗暗地自己闹一闹心,想霍眉要是见了这人,会不会就真跟他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