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尘埃(63)
囡囡六个多月的时候,因为楼下住户装修噪音,他们搬进一套闲置的拆迁房,她不熟悉路,某个雨天,钱宏鸣上班,她一个人带囡囡去打疫苗,打完坐出租车回家,司机进错车库入口,她在地下车库里迷失方向,手机没有信号,抱着囡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那是近乎绝望的一个小时。
那个车库变成她的梦魇,她一度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来。
第35章 .秘密(下篇)
花洒里流出来的水有点烫,裴晓霜“嘶”了一声睁开眼睛往后看,一片蒸腾的水雾里,她看到了一张倒着的青涩面孔,不会超过十七八岁,连嘴唇上淡淡的绒毛都没褪去。
此刻他的神情近似惶恐,连连说:“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他在床上也总是动不动的:“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但却是带了一点小聪明的,因为知道她听不得这句话,只要一听见就浑身酥软。
不过他不会知道的,她的失态其实是想到了自己,她也总是这样身体紧绷着,动不动就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慌了神。
小石来自 S 省的某个贫困县,今年刚满十八周岁,初中没毕业就跟着老乡一起出来讨生活,做过流水线,端过盘子,一年多前经一个远房亲戚介绍,开始在美发店做学徒工。
他矮小瘦弱的身板,女孩子般怯懦的表情都让她觉得亲切。
在他面前,她少有的能够扮演一个相对强势和主导的角色。
她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甚至刁难他,故意摆出冷酷的嘴脸,把生活上压抑着的部分尽数朝他发泄。
然而不论她怎么发泄,小石就像是没有脾气,永远一副小心翼翼卑微迎合的姿态。
做完了那种事情,周身格外疲倦,小石在浴室里冲澡,而她躺在床上暂时还不想动。
快捷酒店的天花板上有块水渍,形状一半像蝴蝶,一半像鸟。
礼拜一放学早,房间临街,隔了扇窗户隐约传来一点孩子的喧哗声音,辨不太清楚是初中生还是小学生。
她闭上了眼睛。
初中随笔簿的某一页上,她这么写:瘦小的身材,笨拙的动作,苍白无趣的言语,都会让人觉得我是一株过于平凡的小草。
陈榆晔回:小草平凡而坚韧,坚韧的生命总是沉默不张扬。
初二那年,他们的教室在四楼,天气好的时候,从窗口望出去,蓝天和浮云近在咫尺。
她坐在底下看着这行字,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却跳得厉害。
她永远记得某个热烘烘的初夏早晨,出门晚了,因为怕迟到,她在上学路上跑得很急。
就有脚踏车的铃声响起,回转头她看到陈榆晔,骑在脚踏车上,笑得很柔和。
“上来吧。我带你。”她指指后座。
坐在她的后座,闻着她身上润肤露淡淡的香味,她浑身紧绷着一动不敢动,因为太紧张,小腹甚至产生一种轻微的痛楚。
陈榆晔一路上问了她很多问题,这是她跟她说话最多的一次,而她越是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越是磕磕绊绊,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糟糕。
到了学校下车,和她并排着走向车棚的那段路,她一直耷拉着头,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
陈榆晔像是有所察觉,伸手轻轻拍拍她,然后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到了地方那只手放开,她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这天开始,身体里的某个机关仿佛突然被打开,她那段时间总觉得自己身上一定潜藏着某种离经叛道的坏因子。
那时候起,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希望陈榆晔多看自己一眼。
甚至一开始她和沈翩翩走近也带着一部分私心,她默默地想,陈榆晔最欣赏翩翩,那么当她把目光投在翩翩身上的时候,或许顺便也能看一眼自己这株小草。
在那个时期,她寻过许多愚蠢的寄托,例如她暗暗崇拜一个韩国的女演员,心知肚明其实是因为她和陈榆晔长得像。
到后来,她发现翩翩和陈榆晔在某些地方更像是同类,她就又忍不住把某些对陈榆晔的寄托转移到她身上。
是后话。
09 年是个分水岭。亲生父母开始经常过来,通常是在晚饭后,七点多钟,提了东西上门,一坐下来就是没话找话,脸上堆着尴尬和苦涩的笑。
从他们的对话里她得知,她的同胞姐姐被人拐走了。
这就像是一场无声拉锯,一方不敢把自己的意图明说,另一方也就保持沉默。
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家里也称不上有多开心,但对亲生父母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强硬。
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她总是木讷地打个招呼就找个借口回房间去,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再出来木讷地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