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尘埃(62)
另外一桩让她觉得猥亵的事情是性。
不仅是猥亵,还有乏味,与她少女时期曾经看过的小说或者文艺作品里的比起来,就像是两桩事情。
跟钱宏鸣的第一次是在确定关系三个月之后,洗完澡,开好空调,没有什么前戏,脱了衣服关了灯,他摸索着戴避孕套,又摸索着寻入口,因为没有经验寻不到,只得又开灯,她把身体摊开在床上任他翻弄,听着他动物般的喘息,觉得自己也像个试验台上的动物。
才一次她就发现了,在去掉了想象的部分以后,这种事情从根本上令人厌倦。
尤其是后来,为了能够增加受孕的几率,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开始把枕头垫高,她闭了眼睛平躺着,听着席梦思床垫沙沙作响,人也像与床垫合二为一,成了没有生命的物体,被动感受着一种机械般的摩擦。
当然肯定也有温情的部分,虽然十分细微,也与性和爱都没有什么关系。
比如做完爱,两个人穿着棉毛衫躺在一个被窝,他背对着她打着游戏,但是会任她把冰冷的脚伸到他的身上取暖——冬天的时候,她的脚趾在之前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整夜冰冷。
怀孕初期,因为有先兆流产症状,她从单位辞工静养,钱宏鸣的姆妈过来照顾她,坚持说鸽子汤对孕妇和小囡都最有营养。
婆婆每天早晨立在水斗前杀鸽子,鸽子虚弱的叫声湮没在水龙头哗哗的响声里。
杀过鸽子的水斗,总是保留淡淡的血腥气,免不了还总是会遗留下来几根羽毛,或者一些鲜红的内脏组织和血块。
她都不能看。
等到混了生姜的腥膻味道飘散过来,呕吐感终于压不住。
家里唯一的一个卫生间里,她闭了门吐。
夜里睡觉,她跟钱宏鸣说她不想再吃鸽子汤,钱宏鸣第二天一早就去原话学给他姆妈听,婆婆也不响,隔了一歇,把碗筷朝水斗里“哐”的一掼:“那么我明天就回去。”
婆婆当然没回去,她就继续每天吃鸽子汤。
她奶奶过来看她,一眼看到桌上的一碗鸽子汤,抓住她的手说,“霜霜,你真积福。”
囡囡是早产儿,医院保温箱里住了两个礼拜,出院之后不会吸奶,她没有奶水,各种各样的汤喝了个遍也催不出来奶,只能转奶粉。
婆婆看着她泡奶粉,幽幽地冒出一句,“我养宏鸣的时候,每天就吃点米汤清粥,奶水多得吃不完。”
六月份初夏,她给囡囡盖薄被,婆婆看到,一声不响换了条厚的,袜子套好,头上还硬给他套上顶帽子,闷出一身红色湿疹。
囡囡睡着了的漫长下午里,她和婆婆两个人分坐在一张床的两头。
似乎不管她做什么,总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漫不经心地窥伺她——不放心的,企图挑出错来的一双眼睛。
于是她又开始演戏,这一回要扮演的角色是一座被固定在几平方米的房间里的雕像。
她长时间不动,看着竹席上流动着的太阳光发呆,直到囡囡闹起来,才又活过来,过去轻拍着哄,突然看到窗外大团洁白的云,她的心也柔软下来,给囡囡讲,“云朵里住着一只小兔子,身上的毛像云一样白……”
囡囡听得一动不动,眼睛发亮。
她编不下去,突然想到,要是翩翩在……
翩翩,多久多远的事情了。
一个恍神,她似乎又触摸到少女时期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编织出梦来让她避难的人是翩翩,撕碎自己最后一丝体面的人也是她。
她其实不恨她。
只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意识到,人没有办法一辈子活在那个“避难所”里。
于是选择在那个时候抽身说再见,并且不回头。
婆婆忽然冷冰冰地戳出一句:“你能不能不要给他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回到现实,抱着大哭不止囡囡起来踱步,踱出房间到客厅里,钱宏鸣仍旧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仿佛除了游戏,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有时候实在忍不了,半真半假埋怨两句,一边暗暗查探他的脸色,钱宏鸣玩着游戏心不在焉地听,笑着哄她两句,再讲,他的面孔就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后来也就不再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是从一座牢房,转移到了另外一座牢房里。
她没有娘家可回,也没有朋友可以倾吐,总是一个人想这想那,想到头痛欲裂,仅有的几个钟头睡眠时间也总是睡不好,刚刚迷迷糊糊有点睡意,囡囡又哭了,于是她又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爬起来,重复起一套流程,换尿布,喂奶,拍嗝。
因为睡眠不足,她白天耳朵边总是幻听,眼睛下方嵌着两块深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