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10)
“听说是日本人指示青帮干的,脑袋都被割下来,挂在电线杆上示众,老恐怖了!”
“做新闻风险大,希文你们的报纸也要小心一点!防不胜防!”
“别谈这些丧气事了,又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还是聊点开心的吧,风月啊,娱乐啊——今朝有酒今朝醉!”
洛筝久等祁静不来,房间里的女宾似乎都消失了,男客们抽烟变得肆无忌惮,她准备换个地方,还没动,宋希文忽然朝她走来,她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聂小姐?”他欠身,“我是宋希文。”
他居然能猜到自己是谁,洛筝笑着点头,“你好,宋先生。”
宋希文见自己猜对了,便要与她握手,洛筝迟疑了下,把手伸出去,两只手轻轻相握,又很快松开,完全是仪式性的。随后,他在洛筝身旁坐下。
“小祁一直希望我能见见你,可我总在忙——瞎忙,到今天才见面,聂小姐别见怪。”
洛筝笑笑,“不会。”
她等宋希文说下去,可他忽然没了下文,两腿交叠,右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左手托着下巴,细细端详她。
洛筝不免拘束。
“我在贵报刊登小说已近两年,蒙宋先生和祁小姐照顾,今天才有机会说声谢谢。”
“照顾谈不上,不过我很好奇......”
祁静风风火火跑来,先看看洛筝,再看看宋希文,两人均面色平和,她放心了,眉开眼笑说:“你们终于见上面啦——宋先生,没说什么为难聂小姐的话吧?”
“哪儿敢!方才随便说了几句就把乔小姐给得罪了,绝不敢再造次。”
他扭头对洛筝道:“聂小姐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小祁,反正那个专栏是她负责,她说了算——我即便有反对意见也没用,她会拍我桌子!”
祁静瞪着他笑,又朝洛筝挤了挤眼睛。洛筝觉得她和宋希文之间有种亲密的默契,大约只有彼此信任的人之间才会有。
晚上宋希文在雅园请客,洛筝最怕应酬,但祁静一再坚持,她难却盛情,又想到不去恐怕会驳了宋希文的面子,便答应了。至于乔樱,祁静虽百般央求,她依然借口有事先走了。
“完了,这个气不知会生到什么时候!”宋希文笑。
祁静责备他管不住嘴。
“你们女人嘴上说想听实话,可真听到了吧,又都横眉立目的不高兴,我反正是弄不明白!”
“实话也分怎么说,哪有你那么直接,一开口就炮轰,我在旁边给你使眼色都没用!”
“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从来藏不住话。”宋希文瞥一眼洛筝,“不像聂小姐,话少,谨慎,什么都藏心里。”
洛筝听他无缘无故扯上自己,暗忖,他嘴上不说,心里终究还是对自己不满的。
晚饭吃得热闹,但也没有不醉无归,都是有顾虑的人,吃完便散了。
洛筝打算到楼下找个黄包车回去,祁静拉住她,坚持让宋希文送,他有辆福特轿车,报社配的,没有司机,他亲自开,说是喜欢。
祁静住得离雅园近,先下车了。宋希文继续开车,洛筝坐在后面,拉开相当距离,便没那么尴尬了,她的住所也不远,公共租界就这么大块地方,围着静安寺打圈圈罢了。
她不说话,宋希文也不说话。
依洛筝在席间的观察,宋希文绝对是个能说会道的,也有眼色,从不会冷落了谁——办报纸主要还是与人打交道,这会儿却反常地沉默,想来想去,要不就是倦了,要不还是对勉强接纳自己不乐意。
以前她并不在乎是否讨人喜欢,但想着未来的生活,隐约有些不安。
“冯太太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宋希文忽然开了口。
第六章 :发难
洛筝吓一跳,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称呼自己为“冯太太”而不再是“聂小姐”。
“我原以为你性子活泼,和乔樱一个类型的,那就不难想象,冯少杉那么传统的男人会拘了你的性子,所以你闹着要离婚。”
“……你认识少杉?”
“不算熟悉,有时候会在场面上相遇——上海就这么大,点头的交情是有的。对了,两天前还在慈善晚宴上碰见他。他如今是上海滩的红人,这样的人物,我们报社惹不起。”
洛筝觉得难堪,低声说:“他不会为难你们。”
“呵,这谁说得准。原先大家都以为他不会答应日本人,最后不还是答应了?况且,即使他不主动找我们的错处,保不齐有想讨好他的人多事,出来替他骚扰我们呢?”
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令洛筝窘迫。
“没人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以后,俱乐部我不会再去,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限制你,你还是自由的,想上哪儿都成,否则又何必离家出走呢!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离开冯少杉?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该不会是为了所谓的气节吧?”
洛筝不吭声。
“还是受了祁静的鼓励?”
“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主意。”
宋希文笑,不相信似的,“祁静满脑子妇女解放思想,我说她的想法至少超前了五十年。你嫁给冯少杉八年了吧?不该受这种怂恿。”
“你不是我。”洛筝把脸转向车窗外,路灯昏黄,隔老远才有一盏,夜幕下的街市像鬼影子。她后悔去俱乐部,后悔和宋希文打交道,更后悔此刻与他单独坐在这车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就快到寓所了。
“对,我不是你,所以很难理解。如果你和乔樱一样能在交际场上游刃有余,倒也还有条活路,偏偏你这么安静,在人堆里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不喜欢人,又何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