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100)
羽田要她把事件经过再说一遍,老鸨绘声绘色地叙述,和古川掌握的信息完全一致,一点细节都不曾错漏。
羽田问:“你的女孩和她的同乡,现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呀!一声不响就跑了,把烂摊子丢给我,我这一肚子苦水都不知道跟谁说去!”老鸨眼泪汪汪的。
古川对羽田道:“已经派人去女孩的老家找了。”
羽田冷冷一笑,“什么都不会找到的——古川君,你不觉得可怕吗?这些中国人全都串通一气,他们在耍我们!”
古川叹了口气,“可是证据确凿……”
他们说的是日文,老鸨听不懂,手握绢子可怜楚楚站着。羽田的目光忽然朝她扫来。
“谁教你的?”
老鸨一怔,“没人教我呀!”
“谁教你这么说的?”
“长官,真没人教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羽田吼道:“再问一次,谁教你的?”
他拔出手枪,用力拍在桌上,老鸨吓得手绢掉在地上。
“真的没有......”哀求的目光转向古川,“古川先生,您帮我……”
“砰——”
枪响了,哀求消失,怒气爆发,一切静止。 老鸨倒在地上,眉心正中一枪,血缓缓涌出来,她双眸圆睁,渐渐被红色淹没。
古川看看死去的老鸨,再看看满脸狰狞的羽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雨下个没完,冬天的雨能冷到骨子里去。
洛筝感冒了,张婶给她煮了姜汤,热热的一碗喝下去,感觉暂时能松快不少。吃过晚饭她就躲在床上,不上床冷,受不了,也没法看书,又闲不下来,就做点针线消磨时光。
楼下院子里搁着一只破脸盆,廖太太淘汰下来的,张婶在里面种了些葱。雨水打在脸盆沿上,时缓时急,若没注意也罢了,不留神听到,便再也摆脱不开,那声音宛如敲在心头,一滴接着一滴,和雨一样没完。
有人叩门,节奏是洛筝熟悉的,但比平时轻,仿佛心事重重。洛筝一阵狂喜,掀被子从床上下来,病症也消失了大半。
宋希文穿戴得格外郑重,和洛筝是一个对比,她穿着家常睡袍,外面还裹了御寒的棉大衣,头发也没梳,仅用一根绢子绑住。
“这么早就睡?”宋希文有些惊讶。
“我感冒了。”
洛筝找了只干净杯子给他倒茶,说话时鼻音还重,但心情是愉悦的。
“小祁说你出去避风头了,我以为要很久,这几天没你消息我心里急,又不敢找人问——你回来就好了。”
宋希文不做声,上前默默搂住她,洛筝赶紧挣脱,“小心传染给你。”
“我……要离开上海了,才来的命令,今晚就走。”
洛筝一呆,这才留意到他脸色抑郁,进了门还没笑过。
“去哪儿?”
“不能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
他怅怅地摇头,这才是最使他烦心的地方。
洛筝还想问,又住口,问了也不能说,何必为难他。喜悦迅速从她眼里褪去,脸色黯淡下来,宋希文只瞥了一眼就转开视线。他掏出公寓钥匙。
“房子我没退,钥匙你帮我保管——我还会回来的。”
他又伸出手,不理会洛筝的抗议,两人隔着大衣抱在一起,洛筝缩了缩脖子,宋希文大衣上有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原来这不是重逢,是告别。
他迟迟不放手,万般不舍,洛筝觉得酸楚,没想到离别这样难受。
她忽然仰头说:“我跟你一起走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一个人,随他到哪里都成,哪怕去香港,只要两个人能在一块儿。
宋希文身子一僵,沉默了会儿才说:“对不起,我有任务在身。”
她忘了他不是完全自由的。刚刚扬起的希望迅速被扑灭,她眼眶湿润了,但使劲憋着,不能在他面前哭,否则他更受不了。
宋希文把她嵌在怀里,低声说:“你等我,我会尽快回来找你。”
“好。”
“有事去找小祁,她会帮忙。”
“好。”
他又逗留了一分多钟,终于松开她,狠狠心走了。
门一关上,洛筝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来了新社长,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祁静抱怨,“一来就搞审查,还要每个人写份小传给他,一堆形式主义——宋先生去了哪儿,连你也没告诉?”
洛筝摇头,低眸喝咖啡,这咖啡苦得变了味,让人疑心是不是在里面掺了别的东西。
“我去问过欧老,欧老说是宋先生家里要他回去,也没说准去多久,回不回来,报社又不能停下来等他……可能还是上回日本人找他麻烦,他家里怕他出事。”
尽是猜测,也没多大意义,祁静没再说下去。
洛筝始终沉默,祁静捏了捏她的手,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本质上,她对感情也没多少信心,不敢替任何男人做保证,友谊和爱情终归是两回事。
“男人就怕这样的,说走就走了......幸亏你跟他没什么。”祁静眼帘一垂,声音低下去。
隔了会儿洛筝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指发生关系。宋希文是有那方面意思的,每次和洛筝亲热,她都能感觉到,尽管他竭力掩饰着不给她发现。但他从来不提,想是怕洛筝反感。
洛筝忽然后悔,她应该主动些的。宋希文不在身边,她反而更确定了对他的感情。
“你还在印那种报纸吗?”洛筝轻声问。
“嗯。”
“换了老板,你做事要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