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123)
忽听少杉又道:“哦对了,萱萱回来了,暂时在别院住着,你得便和老太太说一声,早晚她都要搬回冯家来住。”
他说得轻描淡写,凤芝却听得惊魂摄魄。
为曾四小姐的事虚惊一场后,原以为不会再起波澜。她也听说洛筝似乎又去过别院——青青无意中听一个汽车夫提了一句,后来便没下文了,以为还和上回求少杉帮忙的事有关,算余波,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尽量不多想。谁料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稳了稳心神,半笑不笑地探口风,“六小姐还愿意回来呀?”
冯少杉低头时正瞟见她脸上的神情,那多思的眉眼,暗藏的警惕。透过这张脸,少杉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正目不转睛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这些年,他便是这样被母亲操控着,走完了一半的人生。
他退开些,走到镜子跟前,自己整理领口和袖管,仍是用平常的口吻对凤芝道:“那天和你提过,送你跟孩子们去美国,你有认真考虑过么?”
凤芝一怔,“那你呢?”
少杉不答,继续说:“美国环境好,本土也不大可能卷入战争,你们去那里生活我比较放心。饮食起居还有孩子的教育问题,我都会安排好。”顿一下,又道,“你在那里若是遇见合适的人,也可以嫁,不必顾虑我。”
凤芝越听越不对劲,眼泪顿涌而出。
“我不去!你是不是不要我们母子了?就为了六小姐?!你心里眼里从来就只有一个六小姐!”她恨极了,使劲捶他的肩和胸。
冯少杉不说话,由着她发泄,神色木然。凤芝终于累了,松开他,兀自哭着。少杉拂了拂衣襟,低声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言毕,抬腿走了。
凤芝哭成个泪人。
她平常没少听小姊妹抱怨自己的男人既无能又绝情,心里想着少杉不是那样的人,不免暗自得意,心头温暖。谁想到头来,男人全是一个样。她在冯家吃辛吃苦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抓不住他的心。
她听见自己的哭声在房间里回绕,像一个人难过极了在干呕,更觉凄苦无比,就这样离开吗?去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国家,呆一辈子?
她不许自己再哭,美国她是绝不会去的,她也不会再由着谁来摆布,这些年她的辛苦绝不能白费。
凤芝重新振作,抹干净眼泪,去找老太太。
午后,洛筝正抄宋词,王嫂进来说,冯家来人了,是凤芝。
洛筝倒不觉得意外,心知这是迟早的事,还是有些惭愧,自己没能说话算话。可见人起誓不过是种工具,为环境所逼,此一时彼一时,真正能坚守的誓言又有几个呢?
两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凤芝的态度比以往更殷勤客气了,她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洛筝回去。
“老太太说,既然六小姐和二爷重修旧好了,没道理老在外面住着。”
洛筝自然是为难的,她极不愿意再涉足冯家,那里留给她的多数都是痛苦的回忆。
凤芝又道:“家里房间也收拾好了,还是您原来住的那间,若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方便的话就告诉我,我给六小姐办去。”
洛筝坦诚道:“我和少杉离婚,是受不了三个人的局面,原以为我走了,你和少杉还有孩子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谁想兜来兜去又成了眼下的样子……凤芝,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介意少杉心里装着两个人,难道你不介意么?”
凤芝笑了笑,神情凄楚,“凤芝怎么能跟六小姐比呢?既然您这么问了,凤芝也斗胆说句实话,如果六小姐坚持要二爷作选择,那凤芝在冯家是不可能待下去了……二爷正盘算着要送我和两个孩子去美国。”
说着,她眼圈一下红了,悲从中来。
洛筝震动,没料到少杉为了自己竟要做到这样绝,然而她无法为此感动,凤芝可怜楚楚的神色就摆在眼前。忽然觉得心酸,女人的命运总是拴在男人手里,一辈子处心积虑,也不过是为留住身边的男人。
凤芝见她迟迟不语,便溜下椅子,很突然地跪在她面前,“六小姐,请给凤芝和孩子们一条生路。”
洛筝着慌,连忙弯腰去拉她,却哪里拉得动。
纵然她有很多道理可以同凤芝讲,但又有什么用呢?凤芝不过是想求到一个稳妥的位子,能够每日守着丈夫与一双儿女。感情的唯一性不是所有女人都能理解得了。
“……好了,我,我答应你——你赶紧起来。”
凤芝抬起缀满泪珠的脸,朝她盈盈一笑,“谢谢少奶奶体谅。”
笑容里有说不尽的哀婉凄楚,洛筝不忍直视,同时也感到无奈且恼恨,觉得自己被绑架了,终究还是她心软,所以会屡屡被感情钳制。
洛筝当天便由凤芝张罗着重新返回了冯家。
她先去拜见老太太,心里始终惴惴,怕看老人脸色。老太太神色淡淡的,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以后好好过,可别再闹了。”
老太太自从在曾四小姐的事上跌了跟头,明白再不可能替儿子拿主意,也有些心灰意冷。但儿子终归是儿子,往后家里都得靠他,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少杉早得着消息,不到傍晚便匆匆往家赶,一进门先打量洛筝脸色,见她坐在桌前,只是安安静静练字,这才长舒了口气。
人活着,做戏的成分多,某些时候,正是彼此都怀揣一颗真心,想要对方放心,才不得不伪装。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简简单单存在的,即便是有情有意的两个人之间,也会被平白塞入许多杂物,有时越想靠近,反而离得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