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24)
老爷带着这期望入了土,哪曾料到后来的巨变。但梅庵仍替老爷觉得欣慰——他确没看错自己的儿子,只除了一样。
谁都有弱处,是弱处就得藏着,否则会成为供对手拿捏的软肋,所以他始终不主张放洛筝出去——把软肋公然暴露在外,想想就脊背发凉,派个人护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更像是花钱买个心理安慰。但有些话他不便多说,道理相信这位少爷都明白,仍然一意孤行,无非是还存着洛筝能回心转意的指望。
冯少杉进门,会客室里就只洛筝一人,端坐在沙发上,神色难安,一杯热茶在掌心里来回转着,这情状他何等熟悉——做错了什么难以启齿时,或是有求于他。他不禁微笑。
“萱萱!”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愉悦。
她果然更加不安。
“少杉,我有个事想......”
冯少杉不急着听,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伙计,“沏两杯上等碧螺春过来,拿我柜子最上头那罐。”
他回过头来打量洛筝,新烫的头发那晚在灯光下看很漂亮,白天就觉出了陌生感,像对着个新人,可那眉眼分明是他最熟悉的。
“坐吧,有事慢慢说,不着急。”
因为是求他,又不能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地求,表述起来就格外艰难。人情是负累,还有道义——难道不是奶妈,换作别人,她就能心安理得拒绝吗?
冯少杉听完,半晌不语。
洛筝心里清楚,眼下他俩正处于一种尴尬而微妙的境地,少杉还一心想挽回自己,所以但凡能帮的他肯定会帮。他如此踌蹰,可见此事的确棘手。
洛筝不愿他过于为难。
“钱我们已经备下了,现在就缺一条合适的关系,若是能帮忙打听到真正管事的人,我们就可直接去找人疏通。”
少杉听得皱起眉头。
“即便我告诉你该找什么人,你贸然上门,人家也不会信你。日本人是有不少爱财的,但须得这财路的来源是安全的才肯收,再不然,碰上那些无赖,吃了你的钱不办事,到时你能怎么办?”
“我明白,可总得试试才甘心,毕竟是条人命......”
少杉看她怅然低下头去,内心不忍与愠恼交织,她在冯家八年,终日只知读书写字,于外面的世界虽略知一二,到底不必亲自面对,哪里知晓世道的复杂险恶。这些事本就不该由她来操心。
他缓声说:“你遇上麻烦能想到我,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
洛筝心头一阵轻松,又一阵沉重,难道她潜意识里不知道这是必然结果?如果料到他可能拒绝,她还会来找他吗?
她欠他越来越多了。
洛筝把随身带来的一包细软交给他,冯少杉推拒,洛筝坚持说:“你能帮忙已是我们的运气,如果还要为我们额外破财,我和奶妈于心难安。”
少杉清楚她脾气,只得收下,想留洛筝多坐一会儿,但她急着回去给奶妈递信儿,一盏茶喝过就起身要走,临走留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给他,是房东廖先生家的。
“有消息可打这个电话与我联络。”
少杉望着那只捏住字条的手,白净温软,窄袖管子贴着肌肤包裹住手腕,她生性清冷,不喜佩戴饰物,他送过她不少手镯玉器等,都是觉得衬她忍不住买下的,如今全在她房间的箱子里锁着。接过字条时,少杉鬼使神差般握住了那只手腕,迟迟不愿松开。
洛筝僵着身子,一脸难堪。
这也是能预料的吧,毕竟是她来求他。可这算什么呢,交易?她羞愧起来,功利心尤其是可耻的。尴尬地顿了会儿,终是挣脱出来。
“还在生我的气?”他轻声叹息。
洛筝低声说:“我没生气,也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可冯家我是决计不会回去了。”
少杉默然,虽则心里有许多话,也深知这会儿不是争论的时候。
他陪洛筝走出去,要安排汽车送她,洛筝坚辞了。大麻烦上服软,倒在小事上倔强,少杉心里觉得她可怜,也就由她去。
他站在街边目送洛筝,她的身影纤弱瘦小,总有种不堪风雨的感觉。娶她时以为可以照顾她一辈子,想不到有天她竟会不要。
恼恨也罢,无奈也罢,到底还是怜惜她。
“的确有个叫杨树庭的人被捕了,他参与当地的暗杀团,策划谋杀了县公署一个日本顾问,已经定案了,二少爷,这件事我看咱们不宜插手。”吴梅庵打听明白了回来复命。
“他自己承认了没有?”
“没有,承认了就得供出同伙,这人骨头很硬,死不松口。”
冯少杉踱着步沉吟,须臾,取下外套。
“备车,我这就去见内藤。”
梅庵怕的就是这个,苦口劝道:“二少爷,杨树庭之事不同往日,如果咱们出面干涉,恐怕惹日本人怀疑,将来必要惹祸上身的!”
“宁可多费些钱,这个人必须救出来。”
“那万一救错了呢?”
冯少杉笑笑,“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暗杀,那么救一个杀日本人的义士,也算不上救错。”
“可这……”
梅庵还想再劝,少杉已走至门口,回眸等着他。
“唉……好吧。”
他心里明白,多劝无益,从洛筝找上门来开始,他们便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第十三章 :人情都是债
手里握着笔,面前摊着稿子,然而一小时只写了三行字,这会儿定下心来读一遍,又统统划去。
洛筝气馁地搁笔,拿手指轻揉着两边太阳穴,心知今天又不可能写得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