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29)
祁静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回了上海。她在校时,大学里有个上海同学会,常常聚在一起,这几个男生也是圈内人,还有半年毕业。他们谈起毕业后的去向,有人想继续在学业上深造,有人想去重庆,也有人打算回上海谋职。
想回上海的叶欢说:“内地生活条件太苦,吃不好住不好,最最要命连洗澡都成了奢侈,我们联大还有同学夏天一个多月都不洗澡的,每天过得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就为能少出一点汗。”
听着像笑话,却是个真事,大家笑了一阵,又很是唏嘘。
“国难当头,有人还只关心自己的享乐问题,好像没断奶的宝宝一样,稍微吃了点苦,要紧回妈妈怀里躲着了。”这是典型的激进学生的口吻。
叶欢听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回上海怎么了,回上海就不能为国家做事了?汪鉴你这算什么逻辑!”
汪鉴忿然,“你看看现在的上海,叉麻将的叉麻将,跑单帮的跑单帮,舞厅从白天开到晚上,又从晚上开到清早,多少人在里头醉生梦死!你回上海也不过成了这大染缸里的一员,从前咱们谈到的那些抱负理想,从此就算喂了狗!”
祁静皱眉道:“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别一见面就掐架好伐!没得叫人看笑话,要吵回学校吵去!”
有人打趣:“祁师姐,他们两个是专门吵给你看的!”
叶欢嘀咕:“又不是我要和他吵,每次都是他起的头。”想想窝火,又抬头问,“汪鉴,我是没什么出息,敢问你有什么尽忠报国的好计划?”
汪鉴粗壮的手掌紧紧一握,搁在桌上。
“要么不干,要干就轰轰烈烈干场大的!”
男生们饭量都大,风卷残云般吃过了饭,洛筝抢着把账结了,她记得北四川路上有家不错的书店,祁静也想去看看,其余几人左右无事,便跟着同去。
洛筝与祁静走在最前面。
“刚才有没有吵到你?这几个家伙都是爱耍嘴皮子的,尤其在漂亮姑娘面前。”
洛筝笑道:“真羡慕他们,心里有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我就不行,老哽在喉咙口出不来,自己给自己添堵。”
“还是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得你好像年纪很大了似的。”
“我呀,人是不老,心早就老了。”祁静忽然老成地叹了口气。
“是祁小姐吗?”
一个娇俏的身影拦在她们面前,素净淡雅的和服,浓密的刘海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惊喜交加望着祁静。
祁静也非常惊诧,“和子?!你又来上海了?”
叫和子的女孩笑靥如花,用缓慢而拗口的中文表达说:“是的,我前个月刚到上海,想去找静你,但你搬家了,我很伤心。”
男孩们站在祁静和洛筝后面,谁也不出声,虎视眈眈打量和子,和子有些紧张,红晕泛上脸颊,更是面若桃花,她回身指着远处一片住宅道:“我还住在老地方,希望静能来我家玩。”日本人在上海的聚居区千爱里就在附近。
祁静答非所问道:“我以为和子不会再来中国了。”
“我是来找我未婚夫的。”和子赧然一笑,“我们快要结婚了。”
“你未婚夫是......”
“高仓君,你还记得他吧?”
“哦——他不是调去青岛了吗?”
和子莞尔,“静的消息好灵通,他去年回上海了,以后会在上海长驻,所以我来投奔他——静,可以给我留个地址吗?我想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改天我来找你吧。”一种婉转的拒绝方式。
和子似乎没有多想,爽快说:“好的,我等你——那么,不打扰你们了。”
她朝这群人深深鞠一个躬,告辞走了。
她一走远,男孩们马上问开了。
“祁师姐,这日本姑娘是谁?”
“是啊,你怎么会认识她?”
祁静道:“她叫松野和子,比我小一岁,我认识她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呢!她父母在虹口做生意,她第一次来上海时,人生地不熟,骑着自行车乱跑,结果掉进河里,还是我找人把她救上来的!以后她常来找我玩,彼此都挺熟悉的,我去北京上学后不久,她也回了日本,后来就没联系了。”
汪鉴上前一步问:“你会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不会!”祁静摇头,“她和我蛮投缘的,可惜大家立场不同。”
“她未婚夫是什么人?也是做生意的?”
“不是,以前是陆军军部的文职人员,那会儿还只是个小职员,现在八成升了——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不干什么。”汪鉴笑了笑,“好奇。”
他笑起来有些诡异。
在书店。
洛筝翻阅着新出的小说月报,祁静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一会儿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我有票。”
“你怎么不早说,我跟黎教授约好三点去校稿。”
“啊,我忘了。”祁静皱眉,“那算了,我把票还给他好了。”
“谁给你的票呀?”
“叶欢。吃饭时偷偷塞给我的,可我不想跟他一起看电影。”
洛筝笑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也许吧。”祁静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可我不喜欢他,小弟弟。”
吃饭时洛筝就感觉出来,喜欢祁静的可不止叶欢一个,难怪他要瞒着人做小动作。
“说到黎教授,我借他的一本书早看完了,一直想托你帮我带给他,瞧我这记性,回回都忘。”
“你周四前拿来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