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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故事的筝(3)

作者: 兰思思 阅读记录

洛筝没答应,往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很难说,她一个人怎么都行,况且湘琴快三十了,还没找婆家,洛筝一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她给湘琴留了一笔钱,作为以后的谋生资本。

“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冯家,少杉的为人你放心,即便我走了也不至会亏待你。”

收拾妥了,洛筝拎上箱子,湘琴默默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吴梅庵匆匆赶至书房报告冯少杉,洛筝要走了。

冯少杉翩然立于窗前,却无任何表示。

“就这么让少奶奶走了吗?她没经过什么事,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猛然间出去,这外头又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就……我去把她追回来?”

吴梅庵是冯家多年的管家,里里外外的得力帮手,冯少杉拿不定主意时喜欢找他商量,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物,他也把冯家的事当自己的事操心,心知洛筝离开,冯少杉是不情愿的。

“让她走吧。”冯少杉轻声道,“她在家里闷太久了,出去散散心未尝不是好事。”

吴梅庵愣了一愣,“可老太太那儿怎么交待?”

“我会向母亲解释。”

“……唉。”

终于跨出了那道具有象征意义的大门,洛筝回望,湘琴在门内忧愁地看着自己。她朝湘琴嫣然一笑,挥挥手,转过身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如果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洛筝想,她的故事一定是杏仁味的,清香中含着深深的苦涩,与这渐浓的秋意契合。

民国二十八年秋,洛筝离开冯家,也离开了她纠缠其间八年的婚姻。

第二章 :鱼缸与海洋

果然下起雨来。

洛筝躲在黄包车的油布篷子里,看雨水从敞开的缝隙飘落进来,前面是车夫奔跑中的背影,浑身都被打湿,洛筝要他找个地方先避一避,等雨停了再走,车夫不肯,他要挣钱养家,等不得。

“没事的,太太!一会儿就到啦!”

车子跑得更快了,洛筝坐在里面有点儿颠,她无所依傍,身边唯有一只行李箱。她抱紧箱子,感觉自己像被湍流卷走的浮萍。

一切才刚刚开始。

新租的寓所是二楼的一个小套间,十平米不到的卧室外加独立卫生间,租金比市面均价还要高些,不过洛筝觉得值。

房间里摆着几样家具,床、书桌、衣橱和一把椅子,虽然简单,也够用了。生活可以过得繁复,也能简化至眼前的模样。

房间采光很好,除了窗户,还连着个很小的阳台——对洛筝而言是惊喜。

房子是祁静帮她找的。

“你说要安静些的地方,我看了几处,就数这里最好,房东廖先生一家住在楼下,他做老师的,太太也是读书人,孩子都在外地上学,他们两个都好静,不爱别人打扰,当然也不喜欢打扰别人。诺,看见那个小院子了么,厨房呀,洗晒东西呀全在那里,有个保姆叫张婶,专门给廖家煮饭做家务,我替你问过,加点钱给她,她能把你的家务也顺带做了!”

祁静在《申江晚报》做编辑,负责女性专栏板块,洛筝的稿子全部都是给她发的,两人因此成了朋友。

她是个年轻时髦的女孩,一头长卷发,五官不是特别精致,有点肿眼泡,嘴巴略大,但浑身散发着一股活泼泼的气息,笑声宛如稻浪,一波连着一波,动人的腰肢藏在一件色彩鲜亮的掐丝绉绸旗袍里。洛筝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明亮的,没有一丝阴影。

祁静很忙,带着洛筝和房东、张婶见过面后便风风火火走了。

洛筝忽然发现自己自由了,手里攥着大把时间。

她试着上街走走。在冯家时她偶尔也出门,但是要报备,要安排汽车,还要带着佣人。

现在就简单多了。

见月书店还跟从前一般热闹,她挑了些书,没有以前那么专心。

她走在四马路上,止不住想,同样一条马路,从前走在上面和现在走在上面有什么不一样么?

她捕捉从心头划过的任何一丝情绪,体验它们,分析它们,从前她也是这么做的,在人群中,或是在家里,然后把那些细微的感受编成故事,落在纸上。

她像一尾鱼,故事是鱼缸,她在不同的鱼缸之间辗转流连——一种对现实逃离的方式。

现在,她挣扎进了海洋。

鱼缸透明安宁,没有秘密可言,一切均是可控的,海洋则不同,太多未知从她身边流过,来不及抓住便已消失。身子始终轻飘飘的,像剥离掉了沉重的外壳。不真实的感觉总是在情绪刚刚稳定下来时再度滋生,骚扰她。心的宁静宛如云朵,飘来了又飘走。

她明白这是无可避免的,她坦然接受。

路过一家小吃摊,热气腾腾的馄饨看着让人嘴馋,洛筝打小不被允许吃路边摊上的东西。她略一犹豫,便走到那简陋的桌边坐下,把书搁在大腿上。

小馄饨的滋味特别鲜美,她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天色逐渐暗淡。她该回去了,回她的寓所。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从云端落到地面,真真切切感受到她一手创造的这个巨变——她是真的离开了冯家,在一个崭新的安生之处,一个自己能够做主的地方安顿下来。

冯老太太吩咐丫鬟给吴梅庵倒了杯茶,又挥挥手让她出去,房里只剩了两人,梅庵觉得拘束,捧起茶杯轻啜,眉眼始终敛着,老太太一眼瞥见,神色便柔和了些。

梅庵为冯家效力多年,可以称长辈,但他始终恭谨自谦,从不仰仗冯家的信任张扬跋扈,故无论药堂还是冯家上下都十分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