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59)
写作最怕受打扰,洛筝对外都是留报社的联络方式。
祁静细心,又说:“我怕他们为难你,就把见面地点定在报社了,明天下午你总得来一趟,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其中一个看着像日本人。”
有日本人掺合在里面总非好事,但洛筝还是依约去了,不去担心给报社惹麻烦。
祁静在门口守她,说来了三个人,比她先到,这会儿在待客室里等着呢。她带洛筝进去,果然看见三个官员模样的男子,西装笔挺,很有派头。其中确有个日本人,带了翻译来的,话主要由他说,翻译再传给洛筝听,那中国官员就是个傀儡,始终陪着笑旁观。
日本人还算和气,寒暄完便道明来意,原来是看洛筝的剧本卖座,希望她能写个中日亲善主题的本子。
来之前洛筝已约略猜到,马上以任务过重没有时间为由推拒了,那日本人再三请她考虑,她不假思索摇头。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不能接手的,更何况她打心眼里也不愿意。
日本人脸色自然是难看的,好在没有当场发作,谈不拢,便告辞走了。
祁静对洛筝道:“那天我在外白渡桥下,亲眼见日本兵扇了一挑夫两个大嘴巴,什么中日亲善,笑死人了!”
她又告诉洛筝,周四俱乐部也解散了。
“那栋楼被一个汉奸租下了当办公室用,唉,从此少了个聚会的去处,可恨!”
洛筝问:“宋先生没有另外找地方么?”
“一时半会儿也难找,租界的房价正蹭蹭往上涨呢!宋先生最近又忙得很,哪里顾得上。”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宋希文一连数日不在上海,走之前倒是跟洛筝提过一句,说是去汉口出差几天,也没讲明为什么事,洛筝并未听说晚报在汉口有什么业务,又联想到他此前种种意想不到的举止,总疑心他背地里在做着什么神秘的事情。
祁静没她那么多虑,“宋先生的事旁人搞不清楚的,一会儿跑人脉,一会儿跑物资。哦,他曾交代过我,他不在时咱们若是遇上麻烦,可直接到西摩路上找欧老商量。”
接下来几天平静无事,洛筝的心便放下了,虽说是日本人,到底是文化部的,不致乱来,何况也不算什么严重的政治问题。
宋希文回来后得知此事,还是提醒洛筝:“要提防日本人,心眼小,不肯就吃了这个亏的,这件事上不发作,也许会换件事找麻烦。”
洛筝只能摊手,“我平时算得小心了,还要怎么提防?也只能来什么是什么了。”
宋希文便叮嘱她:“晚上别出门,平时出门也小心点,少去荒僻的地方,看见有贼头贼脑盯梢的就赶紧回家——说来说去,真不该把赵大海赶走,现在连我都不放心你了。”
洛筝道:“我不喜欢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条尾巴跟着,况且,如果日本人真要找我麻烦,也不是赵大海能挡得住的。”
过了几天,宋希文来邀洛筝晚上去舞厅玩,说是很久没出门活动了,洛筝气不打一处。
“不是你告诉我晚上别出门的,现在又要去舞厅,什么意思?”
宋希文笑道:“我不在你当然不能出去了,有我陪着就可以。”
“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去了——我不想去,没意思。”
宋希文耐心劝道:“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能老躲在家里写啊写,会越来越封闭的,得时不时出去透透空气。”
好说歹说,把洛筝请上了车。
上海的舞场已呈遍地开花之势,这回宋希文带洛筝又走得远了些,那家舞厅在施高塔路上,靠近虹口。
洛筝纳闷,“怎么来这个地方?”
宋希文解释:“一朋友新开的,不能不来捧场。”
洛筝便不多问了,她对宋希文的社交圈一向隔膜得很。
这家名叫维多利的舞场生意特别好,若非老板为他们预留了位子,两人恐怕要败兴而归。
洛筝不爱跳舞,应景跳了一曲后便赖在沙发里,哪儿都不肯去了。宋希文只略略劝了她几句,见她态度坚决,一反常态没勉强她。
洛筝见他尽只是坐着,便道:“你去玩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宋希文笑道:“本来想和你练练舞的,谁知你不感兴趣,你不跳,我也没兴致了。”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一张张陌生而迷人的面孔在洛筝眼前闪来闪去,想起头一回踏足娱乐场所时内心浮起的震动与怯懦,她不觉笑了笑,端起掺了酒的果汁慢慢喝着,再不会为哪个夸张的场面而大惊小怪了。
宋希文问她:“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不错。”
因是新舞厅,装饰自然鲜亮,老板为了吸引客人,特地花重金聘人在设计上别出心裁,一改其他舞厅的古罗马浮华风格,简洁时尚,上海追逐新奇的人本就多,这设计又贴合年轻人的喜好,所以才开张一个月,夜夜宾朋满座。
宋希文面露得色,“你不知道我在这些地方费多少心思,一听说有好去处头一个便想到你。你写故事嘛,不能凭空想象,总是要照着实物写才有意思。”
洛筝笑,“谢谢你为我着想。”
心里却思忖,也不见得真是为我,陪别人见识多了,在我跟前借花献佛也不是没可能。
仿佛要验证她这一番猜测,忽然一个身影怒气冲冲朝他们直奔而来。洛筝只一抬眸的功夫,一杯红酒已经泼在宋希文胸襟上,他穿的浅灰色条纹西装,里面是白衬衫,沾上红酒,像突然给人扎了一刀。他一下子跳起来,窘迫得面庞通红,那表情是洛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顿觉有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