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66)
当然,这次进来,还不至于要自己的命吧。
会折磨她么?
洛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柔软白嫩,想象不出来它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就当体验好了,如果真的折磨起来也逃不掉。她笑了一笑,虽然短促,在死寂的牢房里听上去格外响,还仿佛有些神经质,引得外面一个看守走进来瞧了她一眼。
光线暗了,越来越暗。
七点多了吧?在里面枯坐了许久,对时间难以把握得准,肚子很饿,快虚脱了。
头道门哐啷一声响,洛筝立刻打了个哆嗦,抬头,是个狱卒模样的人进来给她送饭,菜色居然不错,还塞给她一床被子,格外干净,绝不是这牢里的东西。
“冯家送来的。”狱卒低声告诉她,“要你放宽心,冯先生在想法子救你出去。”
洛筝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在家从没吃过这么多,要保存体力,她告诉自己。
夜里,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不做他想,安安分分睡觉。还是冯少杉的叮嘱起了作用。他说的,将来有事还可以去找他。想着他离去时憔悴的身影,洛筝又想掉泪,但忍住了,这里不是地方。
始终睡不熟,到半夜,好歹朦胧过去,突然被一阵嚎叫惊醒。那声音仿佛就在隔壁,是个男的,不知被用什么手段折磨着,叫声格外惨。
洛筝先听着,心惊肉跳,想到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同胞,立场一站定,又愤怒起来,然而不管是害怕还是愤怒,她都无能为力,这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
听得忍无可忍,她硬起心肠,缩回被子里,两手捂着耳朵,继续睡。可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像种在她脑子里了,持续回响,听得她想吐。
折磨到东方渐白时才停歇。洛筝有奄奄一息之感,仿佛挨打的人是自己。
那个人招了?她在朦胧的意识里思忖,如果是我,我能坚持多久呢?
忽然又是一阵刺耳的响动,哪扇牢门开了,洛筝竖起耳朵听——有东西在地上拖,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招了?”一个人问。
“没气了!”另一个人说,不带一丝感情。
洛筝的心刹那冻结,好像自己也跟着死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
有人进来,是张陌生面孔,开了锁要带她出去,终于轮到提审她了。
手被铐着,跟在狱卒后面,她留心四周的布局,有条长走廊,两边挨次是许多间关押房,门紧闭,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昨晚是在哪间房里行刑。
狱卒朝她吼:“别东张西望!”
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刺目,晃得她睁不开眼,忍不住抬手去遮,手铐划过脸庞,冰冷的接触,突然令洛筝震动,仿佛才明白自己可怕的处境。但也不容她多想,又被催着快走。
居然还经过一个操场,一群日本士兵在出早操。这么说,是在日本人的地方,虹口?宪兵队?
有个身影穿过操场匆匆朝对面一排平房走,洛筝朝他瞥了一眼,怔住,再瞥一眼,还是不能相信,狱卒见她走得慢了,回身一扯她胳膊,“快点儿!”
她被带进一间办公室,陈设没有特别之处,除了案上供奉的一把武士刀。
戴眼镜的日本军人着令给洛筝打开手铐,也不多话,递给她纸和笔,要她签字画押。
没有拷问殴打,就这么简单?
洛筝松了口气,仔细将那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是要她承认自己犯下的莫须有的罪状,并表示已知错悔改,她一点没犹豫就放下了,摇摇头,表示不签。
日本人说了一段话,翻译转述给她听,“你签个字,再按个手印就能放你走。”
洛筝还是摇头。
不签字会怎么样?会不会和早上被拖出去的那个人一样下场?
尸体在地上蹭擦,毫无尊严,像一堆废弃物,只因为他坚持不妥协。愤怒给了洛筝勇气。
日本人挥挥手,狱卒重新给她铐上手铐,她再次被带回牢房。
夜幕降临,阴森的气息在牢房里一点一点凝聚起来,昨夜的哭嚎在洛筝耳旁回响,今晚该轮到她了吧?白天的坚强像气体一样蒸发了,这种猜想本身就够折磨人的。
恐怖的哭喊再次出现,来自别处,且依然离洛筝很近,仿佛存心做给她听,威吓她。
洛筝发现自己依然受不了那声音——在这叫喊的尽头,要么是投降,要么是死亡。两者都很残酷。
她缩紧了身子想,明天如果他们要她签字,她也许真就签了,要赶紧离开这人间地狱。
令人崩溃的一夜,终于熬到天亮。
紧接着,又是完全相同的两日,时间在这里已经不起作用。洛筝咬着牙忍受这种要将人逼疯的日子,熬不下去时,就想想那个被拖出去的同胞。
她很想找人打听点什么,关于外面,关于自己。可头天给她送饭的狱卒后来再没出现过,接替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一点好声气不给。幸好没收走她的被子。
就这样熬到第五天,终于又来提她。
洛筝一边走一边思想打架,签还是不签?
人就是这样,在毫无希望的境地反而比较坚定,但只要见到一丝阳光,就会生出本能的向往。
这回她没有被带出大楼,而是将她领进了相隔不远的另一间房——祁静坐在里面等她。
几天不见,洛筝容颜憔悴,像猛瘦了一圈,祁静乍见之下,眼圈立刻红了,一把捂住嘴,要哭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
洛筝安慰她,“没有,我没受罪,只是晚上睡不着——我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