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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冲直撞(35)

作者: 兰思思 阅读记录

丁蕴洁撇了撇嘴,“会很累的。”

徐凌轻声但很坚定地说:“我不怕。”

周六晚上,丁蕴洁和几个博特的旧同事在蓝仙女酒吧为杨燕接风洗尘。

他们都是差不多时间加入博特的,那会儿博特在中国风头正健,人事部每发出一个专业技术方面的岗位招聘信息,都能收到两尺厚的简历。本科学历,除非是重点高校全日制文凭,否则基本属废纸一张,排在会议室等面试的候选人互相一摸底,百分之九十是研究生,其中一半是海龟。

“现在没法比啦!本科不必非得 985 了,211 的,只要专业对口也没问题。”冯源说,“主管素质也明显下降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管理手段,搞得公司里乌烟瘴气的。”

丁蕴洁问:“怎么会这样?”

杨燕说:“扩展太快,精英不够用了。”

刘平摇头,“错!精英都快跑光了。还是薪水不够有吸引力,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杨燕纳闷,“都跑哪儿去了?”

冯源一指丁蕴洁,“你问她。”

刘平说:“小丁自己跑了不算,还把老常也给拐走了!”

丁蕴洁喝着啤酒笑,“他自己不想走,我十匹马也拽不动他,是吧?”

刘平凑近她说:“你怎么就没想到拉我一把呢?”

大伙儿一通笑。

杨燕问:“老常今天怎么没来?”

丁蕴洁忙说:“他管着一个大部门,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连晚饭都不定吃了没呢!让我给你们打声招呼,只能抱歉了。”

刘平笑道:“哦,是忙工作呀!我还以为……”

话说一半,被冯源一个眼神暗示,及时踩了刹车。

丁蕴洁说:“其实跑民企去赚高薪,除非有足够的野心和忍耐力,否则还不如就在大公司里赚稳当钱,过过清净日子呢!实在太累。”

“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冯源连声赞同,“博特再不济,我也不想挪窝,就在这儿养老了。”

刘平鄙夷,“你那是没志气。”

“什么叫有志气?拿命挣钱算有志气?不顾礼义廉耻非要往上爬算有志气?告诉你,那都是美国人的价值观,欧洲人就不这样,我看到很多德国人一辈子就当个小工程师,业余发展点兴趣爱好,那日子才叫真滋润呢!你们听说没有,慕尼黑工厂有个老机修工,九十二了,还不肯退休呢!”

杨燕忽然对丁蕴洁说:“我在斯图加特见到赫曼了。”

刘平和冯源都愣住,齐刷刷看向丁蕴洁。

丁蕴洁怔了一下,很自然地问:“哦,他好吗?”

“他在红堡,干老本行,生活很平静。到斯图加特是来开会的。”

丁蕴洁饮下一大口酒,笑着点点头:“平静的生活,很适合他。”

酒精模糊了理智,赫曼的形象从虚空中缓缓浮现,他微微佝偻的身躯,不顾肮脏,潜伏在车身底下整修线路,一修就是半个小时,还有他凝视她时专注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欲,是一个灵魂向另一个灵魂的爱慕和臣服。

“丁,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

他说英语有一点点结巴,所以总是说得很慢,像诗朗诵。那是丁蕴洁真正感到被爱的时刻,每一次回想,都会心跳加快,沉迷其中。仿佛天上飘起了雪,落在她心上,又慢慢融化。

身边的争执将她拉回现实。

刘平说:“这种事,瞒着反而不好,我觉得就该早点让他知道,也能早有准备。”

冯源不同意,“那也不该咱们去说,得让他们自己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别人传来传去,万一他俩后面又和好了,咱们不就成搬弄是非的恶人了!”

丁蕴洁神色迷糊,“你们,在说什么?”

三个人同时盯着她,丁蕴洁脸上有些发烧,走神被抓了个正着。

杨燕替她解围,“齐雪和赵浩明好上了,你知道吧?”

丁蕴洁顿时失色,“我不知道!真的假的?”

* *

闻杰今天被灌得有点多,按说不应该,陈康生日,陈康才是主角。怪就怪生日 Party 请的全是高中同学,这些同学当年和闻杰关系还都特别好,毕业时互相搂着脖子发过誓:“苟富贵,莫相忘!”

谁知闻杰出国后如鱼得水,如鸟在林,跟昔日好友一别就是数年,不要说参加同学会了,最近几年更是连一丝音信都没有。同学们恨他寡情,纷纷表示,不把他灌趴下不罢休。

闻杰知罪,不管是来敬酒的还是来罚酒的,一概来者不拒。当然,同学们也不是歹徒,见他认罪态度好,不免有些手软,再加上陈康从中斡旋,起哄渐渐也就收势了。

闻杰一喝酒脸就红,坐在那里撑着腮帮子不言不语,谁来跟他搭讪,他都不吭声,只是挤出一丝很迷的笑容敷衍着,那表情仿佛半颗灵魂已经出窍。

“这家伙醉得不轻吧?”有人问陈康。

陈康也不摸底细,只乘机警告说:“别再去闹他了,万一喝成胃穿孔,看你们怎么收场!”

其实闻杰酒量不错,这几年他没少泡在酒坛子里,也有过数次喝得烂醉,醒来发现被丢在某条陌生大街上的情形,还能活着真是走运。抑郁到极点时,也会想,为什么要走运呢,喝死了多好,从此再无烦恼。

此刻他大约有七八分醉意,对他而言是最佳状态,神志还在,但敏感度大幅降低了,周围的一切不再像平时那样清晰,逼在眼前躲都躲不开。而且,意识也对外部世界开始有了掌控力,人声鼎沸,你可以把它幻化为潮声,就在耳边反复回旋,一遍一遍冲刷顽石。笑靥如花,脸上真就能开出一朵花来,花开在陈康脸上,开在那一张张离别时略含青涩,如今却布满世故的脸上。时间总是要拉长了才能被看得清楚,才能被感知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