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感觉到了,躺着没动,仰天长啸的感觉:“嗯,前两天的感冒转移了,转移到脚上上了。”
“那,转移得还挺快。”他手上提着一袋子菜,听她这么说,兀自拿到厨房去,调侃她。
“可不是,病毒走的高速。”她解释,听到他在厨房开冰箱,又开水龙头。她想,这可真是,知恩图报的一家人,雪中送炭啊,望着他的背影,眼里全是赞赏的光。
他忙完,从厨房走出来,拿她的厨房纸巾擦手上的水珠。一边走到沙发边来,实在没忍住:“你就一点儿不冷么?”
这种厦门一年中最冷的天气里,她还穿着连身长裙,伸长了腿,搭在脚蹬上,裙边重叠着被阳台吹来的冷风吹得一动一动。他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妥了。
“不冷啊!”她漫不经心,把仰着的头转过来一点,看见他结住的眉心,忽然认真道:“是你太老了,不抗冻。”
“你抗冻,你扛着吧。”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在想,咱俩差不多年纪,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竹音见他闲散地坐下来,她紧盯着他侧脸看,“你在心里笑我跟你一样老,是不是?”她问。
“嗯。”他如实地点头,转头来同她正视着,看她翘着半边头发,没有化妆,黄黄脸,眼睛下面还有一圈明显的青气,有点儿肿。家常模样,适合说点儿家常话。
所以他说:“哎,我给学生配手语工具的事儿,有眉目了。”他知道她那天斜着眼睛看他写报告来着,现在有了进展,特别想告诉她。
可她听着,又靠回沙发里了,不关心的语气:“哦,那挺好的呀,你这忧国忧民的心,有着落了。”
他有那么一点失望,不过还是止不住想说,“有企业主动找我,而且就是做这个产品的,真是太对口了,可惜赶上春节,不然下周就可以谈谈对接的事宜,把事情定下来。”
竹音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他。
“人家为什么主动找你,上赶着给你们送东西呢?”她问,尽量说成疑问句,大概是躺累了,她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去。
“可能是听说我们特别需要吧,”他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对,又思虑着改口:“应该是想替产品找应用方,应用场景,我们刚好对口。”
“商人重利轻情意,有利可图的应用场景,才是好场景,你们学校,收下东西,还能给什么好处么?”她不咸不淡地瞎操着心,同时闻到厨房里飘出的肉香味,他炖了汤,她一下子坐起来,赶着他问:“好香啊,煲的什么汤?”
他在想她前半句话,还有什么好处?别的好处……
她见他不答,自己挣扎起来,一蹦一跳地往厨房去看。
看她蹦出两步去,他起身长腿一迈,扶住她手肘,“炖了番鸭,番鸭炖红鲟。”他解释说。
她还紧着要跳过去亲自看,直跳到他怀里去,被他收紧手臂,控制住腰身,是男人的力度,他有些手重了,自己意识到,马上又松开一点,可没有全放,仍旧钳制着她微微仰起的后腰。
他们脸对着脸,他不觉得特别近,甚至想再靠近一点,“急什么?还没好。”他低声说。
她看得清他没剃尽的唇须,有一点发青,“这么贵的材料,我过年才吃得起!”她说。
他听了,要笑,她嘴里没一句真话,回她说:“这不就是过年。”
过年!过年好呀,万家团圆吃好料,她伸着脖子,越过他肩头看厨房里的砂锅冒着热气,她算是提前过年。
他终于没做什么,仍旧托着她手肘,把她扶回沙发上。
“好好坐着,病毒在高速上呢!”他严肃叮嘱她,仿佛在教育自己学生:再不听话,考试不让你及格!
那天吃晚饭,她确实想起小时候,妈妈端一大锅番鸭汤出来,是年夜饭的重头戏,她想,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煲了好汤吧。
她吃饱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什么好看,开着听个响。元钦回家拿了电脑来,这会儿正忙着写东西。
竹音又时不时地偷眼看他,看他写“捐赠仪式”的方案,筹划和执行的大致环节,邀请的领导和媒体。
他写得很认真,大概的框架有了,她就放心了,不看了。果然是聪明人,不用明说就明白了。
她伸着懒腰,单腿跳着回房去睡觉。他放下笔记本电脑,想上去帮她,却看到她跳得特别快,身轻如燕,用不上他。他于是望着她背影笑了笑,仍旧坐在她的沙发上,一直忙到深夜。
春节假期这几天,竹音本来给自己安排了去云南,可惜腿脚不方便,只好在家蹉跎着,成了留守的“孤寡老人”。明彩从成都打电话来问她在干嘛,她说在家里生根发芽,明彩在那头听得哈哈大笑,说看吧,叫你找两个男朋友谈一谈的,你不听,现在体会到了吧,等再过十年,你奔六十去了,想找就只能去老年活动中心,找拱肩缩背的小老头了,你想想多恐怖。
她仰躺在阳台上晒太阳,一只手捂着眼,日光从指缝里渗进来。“拱肩缩背”!她糊里糊涂听着,元钦好像不会诶……他走过来时总是很挺拔的样子。
她过了会儿,换了一只手来捂眼睛,在心里反思:这果然是,想别人家的老公特别有趣,停也停不下来。
和男人想别人家的老婆,一个道理,人类的兴趣爱好果真相通!
她躺在日光里,堂堂正正想了一下午。
元钦开门进来时,她坐在一片夕阳黄光里,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融进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