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举子不耐烦道:“你直接说加价到多少就行了。”
店主人比了个手势:“八贯铜钱。”
那举子便喜笑颜开:“也不贵嘛,记我账上,我是赵家的,赵公麟,你拿张纸来,我给你盖个印信,回头上我家门找账房拿钱。”
“房陵赵氏?”
店主人便也一样喜笑颜开了。旁边陆安看着那薄薄的一本书(这家店里卖的倒不是书轴了,可能是因为比较难打理?),大概不足五十页,居然卖了八贯铜钱……凭借她的砍价经验,以及看店主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对方所获利润绝对超过60%。
嘶——
陆安看向那赵公麟,眼神也亲切了不少,这人……长得好像印钞机啊。
赵公麟把书买下来后,也没走,就站在店里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咦”了一声,呼朋唤友:“你们快看,忘秋先生居然把诗句改了,我记得他之前这句分明是‘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怎么现在改成‘渔人忽惊起,雪片落蒹葭’了?”
于是这些举子纷纷围过来,凑着脑袋看,纸铺里一下子就充斥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雪片逐风斜’这么好的句子,怎么改了啊!但是我看着,又确实觉得改成‘雪片落蒹葭’改得更好了。”
“可到底好在哪里呢?”
“忘秋先生到底有什么深意?”
讨论了一会儿都没有讨论出来一个所以然来,旁边突然插进来一句话:“起是急起,落为缓落,如此一急一缓,有起有落,动静结合,层次分明。而原来那句诗中,以‘忽惊起’对‘逐风斜’,过于紧绷了。不若‘落蒹葭’意韵柔和。”
“原来如此!”
“兄台大才!”
众人纷纷称赞,赞着赞着……不对啊,这声音怎么这么陌生!
转头一看,就看到是之前他们不太看得上眼的穷书生此刻正站在他们身边,对着他们微笑。
这些举子自己回去推敲,未必不能推敲得出来,可惜,陆安更快。
众举子震惊,连称呼都不由自主换了:“兄台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忘秋先生修诗之真意?”
陆安谦虚地说:“无他,手熟尔。”
你考试要考诗词赏析,你也能一眼就知道重点在哪。
第14章
一听陆安说自己手熟,赵公麟便更激动了。
他一把抓住陆安的手,将人拉得更近了一些:“快!兄台快替我看看,此句乃先生旧词,我知它是好词,又不知它好在哪儿,你为我品品?”
陆安捡起自己的应试技巧,看了一眼那首词,语调慢慢,优雅中透着一丝熟稔:“你看,它上片描述的是与友人聚会,这本该是一个欢乐的场景,用词却是‘稀’,这代表着作者在享受聚会欢愉的同时,又忧愁着这样的聚会稀少,自己和友人聚少离多,这使得一件快乐的事情,也变得让人忧伤了。而下片从这样的感情中脱离出来……”
将赏析说完后,陆安再用一句话来总结,避免少分:“这首词表达了作者对朋友真挚的思念之情,以及与朋友互相祝福互相勉励的感情。”
在场的人哪里听过这么鞭辟入里,这么专业的解读,听的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便连这纸铺的主人也是眼中流露异色,深深觉得自己这笔投资没有投资错。
赵公麟深吸一口气,作揖,道:“郎君大才!方才是吾孟浪了。不知郎君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陆安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抱起装着废纸和所送纸笔的箱子走了。赵公麟一愣,看着陆安走出书铺,转身看向店主人:“他……”
店主人道:“我也不知这位郎君是什么身份,只知他姓陆,于家中序九。”
随后又把陆安索求废纸的事,以及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一并说出来,然后道:“能有如此见闻与体悟,我猜,他或许来自哪处高门,只如今家道中落了。”
赵公麟“哎呀”一声,关注点清奇:“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羊之意;鸣鹄之雏,虽羽未备,而有四海之心。我真不是个东西,方才竟然还嘲笑陆兄!主人,你去我家里拿那八贯铜钱的时候,再支二十贯钱,用来换你店里上好的笔墨纸砚,你且存着这些东西,下一次见到陆兄时,就将东西送给他。”
二十贯钱,说的跟二十文钱似的。
别说店主人了,赵公麟周围同样有钱的举子此刻也是忍不住微微抽气。
“赵郎君真是……仗义疏财。”店主人憋出一句夸奖后,又是一声咳嗽:“其实,关于忘秋先生,我这里有一支他曾经吹过的洞箫……”
赵公麟一听,几乎急不可待地说:“在哪!快带我瞧瞧……”
*
陆安出了纸铺门,抱着箱子朝北回衙门。
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像刚才那样子,比起直接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和对方结交,倒不如留点神秘感,让旁人帮她说,这样才能进一步加深印象。
等陆安拐过一条街后,赵公麟也兴冲冲地抱着一堆“忘秋先生旧物”,还有“陆安对忘秋先生诗词的阅读理解手抄版”从纸铺里出来,出门就和其他举子道别,一路往南走,出了城,直奔自家祖宅而去。
房州本地共有五大家族,分别是赵氏、戢氏、彭氏、卢氏以及朱氏,这赵氏祖宅坐落于北郊,占山据水,修得富丽堂皇,若皇室宫殿,也被戏称为“千金万金造北衙”。
赵公麟一进家门,就直奔自家书斋去:“叔父!叔父!你快来瞧瞧,我今日碰到一人,他比我年纪小,对忘秋先生诗词的解读却更为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