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了吹火筒。
随后, 一州最高行政长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 撅起屁股, 往柴薪上点火。潮湿的柴薪不易点燃, 忙活了好半天才起了一个微弱的火种,要在往常,这火种很快就会灭了。
房州知州就拿起吹火筒, 依照陆安的指示, 在那里吹。一开始力度没掌握好, 火没旺,浓烟倒是先一步滚了出来, 房州知州直接被呛了一下, 扭头咳个不停,眼圈也被熏红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
房州知州往旁边侧了侧脑袋和身子, 顶着通红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见笑见笑,本官以前没生过火,这还是第一次。”
这话一出,在场生过火的农家子们顿觉那原本高不可攀的知州也变得亲切了起来,还有人高声问:“州尊可需学生帮忙?”
“不用不用!本官再试试!”房州知州等烟雾散了一些,再次拿人嘴对着竹筒一吹——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都没有,黑洞洞一块。”
“着了着了!好快!真的好快!”
“老天!这也太灵便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同样是用嘴吹灶洞,怎么加个竹筒,就烧得那么快!”
“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原来是这样格的!回头我也去找个东西格一下,看看能不能格个有用的物件出来,造福百姓。”
士子们乌泱泱地围过来,探头瞪眼看。
当看到吹火筒真的轻而易举将火吹旺的时候,人群中立刻传出欢呼声。这一刻,他们突然有种见证历史,见证一个新的物件被创造出来,即将投入民生的兴奋感。
读书人的确看不起奇技淫巧,可当一个东西和民生挂钩,那这就不是奇技淫巧了,这叫心怀天下苍生。
——当然,如果有人借此攻讦,只要人多势力大,那也能攻讦成功。
有士子知道陆安出自金溪陆氏,便好奇发问:“陆兄是如何想到格出这个东西的?难道在陆家,陆兄还时常下厨?”
陆安从房州知州手中接回吹火筒,重新放入腰包之中后,才开口回复:“非是如此,实是此次流放,万事万物需得亲自动手,待要烧汤时,陆某方知百姓烧火不易,便想着能否造出一物,令百姓不必苦于灶洞难热。”
那俊青年听完,当即抚掌:“微小见大,陆兄仁善,心怀百姓,身随心动!倘若你去治《论语》,不需要你进科场都能让你上榜。”
最后一句全然是嬉笑。
赵提学拼命咳嗽:“咳咳咳!”
他知道此人行事素来轻佻,但没想到连这话都能说出口!
和这位相比,他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居然也能称上一句迂腐!
俊青年听到这咳嗽声,便转了话题:“没想到你们陆家如今竟过得这般苦,烧火都烧得如此狼狈。”
陆安回道:“流放哪有不苦的。”
俊青年面上含笑:“我还以为因着鸣泉先生声名远扬,流放路上总会有人给他示好,如此看来,是某想错了。”
赵公麟听完这话,立刻反驳:“你当然想错了!哪有什么示好,我刚见陆兄那天,他双手都烂着冻疮呢!”
赵提学脸色一变:“大郎!”
赵公麟嘟囔:“我说的是实话。陆兄本来就过得不好。”
陆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压下眼底的赞许。
赵兄弟真是个好人。冻疮这种事情,如果她自己说,就显得很卖惨,只有别人说才能起到惹人怜惜的作用。
好了,现在房州绝大多数士子都知道她手上有冻疮,流放路上过得不好了。
至于陆山岳好不好,流放路上有没有受到照顾,和她一个手生冻疮的人无关。
俊青年面对赵公麟的嘟囔,只是笑:“赵公,你这侄子真是赤子之心。”
赵提学:“让大王见笑了。”
其他人——包括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都是一惊。
大王这个称呼只会用在封王的人身上,所以……这是皇室成员?!
而这个皇室成员明显对陆安十分感兴趣,一双眼睛直在陆安身上打转,面对赵提学的话也只是笑着摆摆手。
赵公麟默默地往后缩了缩,不敢看叔父瞪他的视线。
……谁知道这人居然会是一位大王啊!而且,大王怎么了,就是官家来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而此前挑衅陆安那人,一听到俊青年实乃皇室成员,实在欲壑难平,有心再争一争对方的赏识——而正好,他发现了陆安一个致命破绽。
“陆兄。”这人面色沉重,似乎很为陆安惋惜:“你既说’心即理‘,又说’应向内寻‘,可你格物格出来一个吹火筒,这分明就是在向外寻啊,如何能说是向内寻?”
其他人这才把注意力从吹火筒以及突然冒出的皇室成员身上移开,看向陆安。
对啊!
这……这悟出的道理和做的事情怎么会相反?
但也没有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都是注意着陆安的表情,看陆安怎么解释。
赵公麟捏紧了拳头,很想砸在那“沉重”面色上。
——哪有什么沉重,这人分明就是在得意!
对方确实很得意。
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他要争取赏识的那位大王说:“你怎么这都想不明白?就这样还怎么科举?”
言语中充满了对脑子不好的人的嫌弃。
找茬的这人都愣住了。
赵公麟一点也不给他面子,直接爆笑出声。
朱延年适时地开口:“这位大王的意思是,陆兄格竹子,从开始格物,到格出外物——也就是吹火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