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有些人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这一段抨击,他们是全坐实了,一个字都不差。
房州知州眼睛往他们那儿一瞥,而后略带不悦地说:“既然如此,本次雅集就论《千字文》吧。”
“啊?!”忘形的士子猛地回神,心跳狂飙,冷汗都出来了。
完了,他不会离开雅集就被人套麻袋打了吧?
房州知州却是直接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八字何解?请诸位作答。”
话音刚落,忘形的士子含泪抢先一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此乃天地玄黄。而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房州知州笑问:“你这么答,那洪荒二字又出在哪处典籍?”
然后这士子就卡了。
“洪荒”二字,并没有明确的典籍出处。此前有人流传《太玄经》中有过“洪荒之世”这样的字眼,但很快就被较真的儒生逐字逐句翻看,反驳了这个消息。
房州知州摇头:“你这般恰恰好就应了九郎那句‘背书容易,解书难’。”
那大王笑道:“有了往古来今、四方上下,却丢了物之广大与事之久远,若这世界让你去开辟,可是缺胳膊少腿,多有不全之处啊。”
士子臊红了脸:“谢大王指教。”
便在这时,赵公麟默不吭声向前走了几步,待其他人看向他之后,他大声道:“洪与荒,当为洪水与荒野,便是江河湖海与脚下陆地。”
那大王饶有兴趣:“按你这般解,荒与地之意,岂非重了?”
赵公麟毕竟是考过解试的人,若谁因为他的性格以为他没有学识,那便大错特错了。
他道:“正所谓《春秋》首称‘元’,《尔雅》首列‘始’,以天地之初、万物之始为开篇,乃文章惯例,《千字文》亦是如此。”
“又玄天在北,黄土在中,天地为方位,而洪水荒土,水土则是五行。是以,非是‘地’‘荒’重叠,实乃‘天地’‘洪荒’首尾呼应。”
“好!”
“好!”
众人抚掌而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公麟,赵公麟从容而立,双眼明亮。
而后陆安站出来。
赵公麟瞧到是她,便边挥手边笑:“陆兄快来!”
陆安便来了。
“陆某以为,非是天地为方位,实乃天地为水火。”
当她站出来时,不仅场内,场外的人也都看着她,那大王、赵提学、房州知州、房州通判皆注视过来,每个人的瞳孔里都闪动着期待。
郎君金声玉色,举城皆动。
“《易》有言,乾者 , 天也 。终而为万物始。乾起于坎,北方坎水之地。”
“坤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坤起于离,南方离火之处。”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何六?东南西北,四方上下,六合也,与宇相应也。”
“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何七?阴阳五行,回转循环,七政也,与宙相应也。”
至此,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已释四字。
用的还是《周易》。
要知道,十二经中,《周易》最难。
场中已有人失声:“你连《周易》都学通了?!”
陆安咳嗽一声:“略懂一二。”
又有人失声:“你又是略懂?!你还有多少略懂?!”
陆安正想说话。
对方:“停!别说了,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十二经多多少少都看过些许是吧?!合着你说的多多少少看过,就都是’略懂‘是吧?!你都会了是吧?!”
那神色已然扭曲。
陆安:“……这倒没有。只是《周易》、《论语》、《礼记》这三样,比其他的略懂一些。”
没办法,谁让在明朝的时候,四书就包含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而《大学》、《中庸》都是《礼记》里的内容。
学过四书,自然对《论语》和《礼记》就有了解了。
而《周易》……说来惭愧,并不是她连五经也学完了,还没那么夸张,纯粹是因为华夏人对算命这种事天生的好奇,她就去研究了一下。
理论知识倒是记了一脑子,但就是学不会算命。
这可能是需要天赋吧。
陆安在心里为自己被埋葬的算命技能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这口气被其他人打断了。
“真的是略通一些吗?”士子们满脸“我不信”。
陆安:“真的。”
然后默默把后半句咽回去。
——但是我会学习。
士子们相不相信,谁也不知道。但反正治《论语》、《礼记》或者《周易》的士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陆安想了想,决定帮他们脱离一下这个情绪:“而玄黄和洪荒……”
她开口之后,士子们立刻收起诸多情绪,专心致志听她说话,再不吱声。
帷幕投下绰绰的影,明亮而巨大的夏日被分割成了细碎光点,落在众儒生身上,他们朝着陆安方向,十分郑重其事。
治《周易》的人,已是取出竹简与毛笔,还用上了随身带的墨水。
听陆安说:“《千字文》一书中,自天地玄黄起,至露结为霜,一共十八句,讲的是天时。而《易》有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何为天地之杂?天地阴阳交互混和。乃天地初开,混沌也。”
“而洪荒既讲的是天时,此二字的解读,陆某认为,洪应当是‘大’,荒则是‘久远’。宇宙洪荒,亦取时间无首无尾、空间无边无际之意。”
洋洋洒洒说完,陆安对着周围轻轻一拱手,微笑:“陆某说完了,不知各位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