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昔日皇太子就学的资善堂诸师中,唯有陆山岳支持他多出宫走动,私底下多与他说:殿下日后不论是耍赖还是偷跑,都必须离开宫中,在汴京中行走,这样才不会被欺瞒。
但也是这样的陆山岳,一直心心念念祖宗之法不可变,所以,柴稷宁可先在新帝登基,权力最不稳之时先自断一臂,暗示第五旉想办法构陷陆山岳,也绝不等自己坐稳帝位后,帝师的身份水涨船高,反过来成为他的限制。
柴稷一眨眼,又丝毫不被这个念头所影响,继续与陆安谈笑:“陆家人在鸣泉先生的要求下,都必须在经义之余,选择一项治事之业,莫非医学就是九郎你选的副业?”
却不想,他刚说完,就连他的骊龙之珠微微垂眸,虽然还是在微笑,但笑容好似黯淡了许多:“兴许是因着我体弱,祖父倒不曾教过我这些。”
柴稷脱口而出:“怎……”
一字既出,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
倒是陆安好似一句话之后便调整好心态,再说话时,又是往日那淡然一笑的模样:“不过如今我主修儒学,兼修医道,倒也和祖父教导殊途同归了。”
可把柴稷心疼坏了。
他的贤才现在确是淡然了,但是在以前体弱的日日夜夜定然脸上一片空洞,不知上天为何给他一具脆弱的身体,乃至自己祖父都不会对他有所期待。
——要不怎么说脑补的心疼最为致命呢。
柴稷本来打算重用陆安了,此刻更是提前预设陆安入朝后必然步步艰难,朝堂上那些不喜欢改革的老顽固定然会对陆安横眉冷对,处处排挤他,处处使绊子。
光是这么一想,柴稷就更心疼了,脑子里扒拉扒拉再扒拉,想着还有什么荣耀可以堆给自己的心尖尖,免得别人看低了陆安。
第39章
柴稷抿紧嘴唇, 脑子开始思索。
首先,田地肯定要给的。不然让他的骊龙之珠去喝西北风吗?
先把房州的田地划拉个几顷给九郎,不过这只是一个身份象征, 房州的好田没有几块,刀耕火种的耕地方式十分普遍。等九郎到了汴京,他再想个由头给他划个几顷肥沃田地。
然后,大宅子也得备上。九郎现在住州学宿舍, 不用换, 住州学更有名声,但等到了汴京,难道还让九郎住客栈吗?
尤其是科举比较累人,住客栈住得不舒服影响了九郎状态怎么办?而且, 汴京掠房钱(租金)不低,九郎来日当官了, 租赁房屋恐怕就是一大笔开销, 还是能省则省比较好。
他记得汴京有套带温泉的宅子, 装潢也大气, 正好,回头查一下主人家做过哪些违法乱纪的事……
唔,还有什么呢……
柴稷自顾自地决定着, 至于突然被查违反过什么法纪的那户人家会是什么想法, 就不干他的事了。
正思考着还有哪里需要查漏补缺, 柴稷便听到陆安起了个新话题:“既然家祖曾经教导过大王,不知大王兼修何术?”
柴稷便说了:“我喜爱游历天下山川河岳, 便兼修了地理。”
一边说, 他一边指方向:“你别看房州虽小,只领房陵、竹山二县, 此地矿土颇多。北边一带有黄土,南山那一处多黑土,西边我见着很多次红土了,东边既有青土,也有白土……”
陆安适时接话:“唔……黄土和黑土都能种地,红土是赤岩,青土是淤泥,白土就是观音土,是不是?”
申王瞳孔中多了惊喜的神采:“九郎你也懂地理?”
地理是考试必备科目,陆安当然懂。懂的还不少。
但她冲着申王眨眨眼睛,道:“略懂。”
——这倒是戏谑申王之前那句“陆略懂”了。
陆安这句话愣是把申王逗得笑不可仰,他笑完了,就连道三声:“好!好!好!”
又高兴地说:“往后你进京当官了,我便有人陪玩儿了。汴京喜欢地理的不多。”
陆安确实喜欢地理——或者说,她也喜欢游山玩水。
上辈子她就经常全国各地跑,那时还自学了水墨画和拍摄,每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或是作画,或是拍摄,有时还会自写一些游记散文。
但这辈子不能这么说,不论陆九郎这个身份,还是原本的魏三娘子,过往十几年人生里,从未离开过汴京。
陆安便笑道:“承蒙大王看重,陆某受宠若惊,只怕让得大王失望——陆某少有离家时候,对于地理地貌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比不得大王实地勘看。”
——先把预期拉低,这样她后续说出什么超预期的东西,才能成为惊喜。
两人又浅浅聊了一会儿。陆安的初高中地理知识确实给了柴稷极大的惊喜,基本上他说什么,陆安都能对答如流。
柴稷口中声声唤着九郎,满脸笑容,欢若平生。
唤着唤着,他突然意识到一点:“九郎可有表字?”
陆安:“未及弱冠,尚无表字。”
柴稷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像在吃瓜:“奇了,你已游庠十数日,鸣泉先生竟不为你取表字?”
——依照世情来讲,男子入学,就要提前取好表字,方便同窗称呼。
陆安面色平静:“或许家祖另有他意。”
陆安心里清楚,其实纯粹是陆山岳没反应过来她也要取字而已,可能过几天就反应过来了。不过,不妨碍她继续设套——
说罢,陆安微微垂眼,隐隐能见其中失落之意。
站在陆安身后的陆家人好似想起来什么,看陆安的眼神又带上了些许怜意。
柴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忆起之前陆安还不知道陆山岳教学风格的事,想法已是起了微妙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