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劲的瞳孔里恍惚着令人疯狂的隐忍,他没有回答她的提问,但她肉眼看到他身上的不安,他甚至是板着脸的,冷漠的,无情的,可她就是看得到他的不安。
她继而又道:“他希望我们分开,大可以直接对你提要求,可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必然是早就找过你,而你没能给他满意的答复,是不是?”
江嘉劲的心脏骤然一缩,她果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得好准,讲得好狠,丝毫没有遮蔽躲藏,把事情摊开来,放到太
阳底下晒。
他想起一周前,那场慈善晚会过后,他在宴会厅后的贵宾间里见到江荣先。
江荣先对他说:“雷家的女儿雷舒然今年从美国回来,你们抽个空见一面,把婚订了吧。”
雷家的独生女,他见都没有见过的,就这样轻飘飘地成了他未来的妻子,他当然不肯,只道:“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江荣先看他一眼:“难不成你舍不得那个戏子?江嘉劲,江家往前倒数一百年,也找不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孬种。”
他邪佞嗤笑:“这没出息的孬种,偏偏是你生的。”
江荣先气得拿拐杖打他,扬言道:“江嘉劲,你如果还有一丝一毫骨气,最好放下你的七情六欲,女人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爱的!这身家性命,千亿帝国,你要是不要,全在你。”
江嘉劲头一次收敛了脾气,没有回怼,亦未屈服。
过后他没有再听到雷舒然的名字。
然后就是今日,他没想到江荣先竟会找到林翘。
她都这样坦荡,他若继续闪躲,岂不是太过丢脸?
江嘉劲终于点头:“江荣先这个老古板,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玩棒打鸳鸯那一套。”
果然,林翘料想得没错。
她始终直视着江嘉劲,没有任何保留,直接表达出心中思量:“江荣先在意的是什么?江家的体面,扶摇的资产,你的后母和姐姐们,你,还是他自己?我不知道,想必连你也摸不清。但他现在还肯插手你的事情,就说明,你还没出局,还有希望。”
江嘉劲目光微闪,动物般敏锐地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既然有希望,你就该拼尽全力去争去抢。而我,我本不该卷入你们父子的斗争,因为我本身就没有真正跟了你,既不是你的情人也不是你的爱人,我不该成为炮灰。”
这话清醒到残忍,像一记快刀,快速落下,鲜血狂飙而出。
江嘉劲感到痛,亦感到痛快。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口,江嘉劲势必会认为,对方是一个在威逼利诱前临阵倒戈的小人。
可林翘不一样。
她太坦荡。
她甚至直白地告诉他:“江嘉劲,我还没拿影后,也还没红过瘾呢,我还得继续往上走,继续红下去。”
她这样讲,似乎觉得意图太过明显,又弯唇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沉溺于美色的男人,不过还好,我也不是那种颠倒众生的长相。”
“你怎么不是?”他道。
她说了许多话,他一声没吭,直到这一句,他脱口而出。
她本意是想说,我没有那么不好舍弃,而他坚决否定这一点。
这样坚定的偏爱,她本该沾沾自喜,或者受宠若惊,但这瞬间,她只感到自己心如磐石。
是又怎么样呢……林翘想,她进这行是为了功成名就来了,可不是为了嫁入豪门。
她把那只昂贵的镯子重新塞回他的手里,终究还是狠下心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想顾左右而言他,江嘉劲,分开就分开吧,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能拖累谁。”
“……”
江嘉劲想要争夺扶摇的资产,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母亲还没去世的时候,看着那张日渐枯槁的脸,他的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自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的仇恨便疯长成参天大树。
后来成立扶摇影业,他在商业上摸爬滚打,一点点扶持自己的力量,心中的执念,除了那唾手可得的,本该名正言顺属于他的权力,还有杀母之仇。
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性子桀骜,想的是有朝一日能把碍眼的人清扫出门,至于家产,不过是江荣先的臭钱,他从未真正看得起那些数字,更不屑拥有。
他不想输,不为万贯家财,只为争那一口气。
可如今,商海沉浮,几番争斗,今日之人已非昨日。
他当然要那万贯家财。
江家迫切想要儿子,不正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唯一有资格的继承人?
一个情妇带着两个女儿登堂入室,自以为上了位,害了命,便认为可以谋财?简直痴人说梦!
江嘉劲什么都考虑得清楚。
唯有一点变数,便是这原本可以轻易付出,如今却想牢牢攥在手里的一纸婚书。
在这争夺之中,要付出什么,他从前根本不会在意。
本就是光着脚的孤家寡人,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他在乎的,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关头,偏偏有这样一桩难题摆在眼前。
林翘坦率,理性,强大,豁然。
她所说的种种,全都直切要害,没有半句废话,与之相比,江嘉劲倒成了那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真的沉默了很久很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他只想问她一个问题——
你有爱过我吗。哪怕一丝一毫,你有过吗。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像一个雾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