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亦坐在床畔用手绢拭泪,问道:“荣先,嘉丽一直都兢兢业业,你这样弃她于不顾,总该有个理由吧。”
江嘉慧嘤嘤啜泣,只附和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说道:“小妹从小就立志要帮爸爸壮大扶摇,爸爸您是支持的呀。”
江荣先躺在那,仿佛打盹了似的,过了许久才抬抬眼皮,抬起一半儿又闭上,再抬起一半再闭上,看着根本没有精神,像是下一秒就会睡去。
再传奇的人物,到了生老病死那一关,都与常人无异。
江荣先慢慢地找到自己的气息,以至于开口时声音没那么虚弱,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今日到场的人,或为我祈祷,或为我哭丧,只有你们母女,是来向我讨一个说法的。”
江夫人怔住,哭声亦停了下来。
江嘉丽却丝毫没有停顿,边哭边说:“难道我不该问吗,爸爸,您只剩一口气吊着,这个时候我不问,难道等到百年之后,我们父女阴曹地府见面时,再来问一问这前尘往事?”
江荣先只觉得彻骨寒心:“是啊,身家性命,家产和前途,哪一个都比要死的父亲重要。”
江嘉丽管不了那么多,心一横:“只求爸爸给我一个说法!”
江嘉劲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把头低了点,去看自己的脚尖,用脚无聊地勾勒着地毯上的花纹,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这时江荣先喊了他的名字:“我已经没有力气,嘉劲,你来说。”
江嘉劲抬起头,看向床边那一家四口。
往前数三十年,多少时刻,他都是这样望向他们一家四口,多么温馨又多么腐烂。
他点点头,走上前。
对江嘉丽微笑:“二姐,既然你想知道原委,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江嘉丽转头看他,目光里盛满滔天恨意。
江嘉劲对此只是淡淡蔑然地一笑:“一切还要从扶摇影业十一周年的典礼上说起。”
那日江嘉劲和林翘不欢而散,恩断义绝,随后的应酬中,江嘉劲当众向几位股东介绍了雷舒然,终于让江荣先下定决心,要传位于江嘉劲。
这晚江荣先和江嘉劲彻夜长谈。
江嘉劲才知道,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江荣先的一出戏。
而这出戏,远超江嘉劲的想象——
早在十几年前,江夫人母女三人对待江嘉劲的种种恶劣行径,江荣先都是知道的。
江荣先知道,她们暗中下药,几乎害他失去生育能力;江荣先知道,她们背地里对他言语霸凌,冷暴力害他几次差点走极端;江荣先更知道,许多次的污蔑与捧杀,都是她们刻意为之,害他在痛苦与冷眼之中绝望无助……
江荣先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默许了一切。
因为,他希望江夫人母女,成为江嘉劲的磨刀石,唯有这样的摧残,才能让他早些看清人性,才能磨炼他的心性,才能让他早日成长起来成为他的接班人。
所以,江嘉劲从来都是江荣先的第一且唯一选择。
江荣先心中还有一个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夏江禹的妻子苏晴,也就是江嘉劲的主治医师,其实是他的人,他既然属意江嘉劲成为扶摇的继承人,自然也就默认他会是江家的主人,他不能让江嘉劲失去传宗接代的能力。
家庭磨炼性格,而事业磨炼头脑。
于是后来江荣先开始培养江嘉丽,表面上大有将身家传给江嘉丽的意思,实则都是为了给江嘉劲铺路,一个障眼法而已。
去年,江荣先在体检中发现自己身患重病,顶多有一年的期限。
这出戏终于到了大结局的时候。
然而林翘的闯入,让他理想的剧本发生了不容乐观的改变,他不得不出手,最后一次看清江嘉劲的决心。
江嘉劲曾问过他,都什么年代了,不过就是一门破亲事,用得着这样?
事实上,无论江嘉劲是否舍弃林翘,江荣先都会把位子传给他。
只是人都会有些执拗,用整整三十年下了一盘棋,最后一个棋子,怎能甘心落错!
何况,一个千万亿集团的掌事人,必须有长远的眼光,和把自己的婚姻当货币决心。
江荣先不信红颜祸水,一个女人,如果等他死了,江嘉劲念头再起,玩一玩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江家的夫人,必须对扶摇有所助益,强强联合,才能让势力盘根错节地生长,壮大。
事实上,无论是江嘉劲拿给林翘的那一张对赌协议,还是和雷家的女儿订婚,江荣先都没有完全信任他。
他甚至让苏晴留意,证实二人是真的分手,却还是保留一丝怀疑。
作为一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不能随便轻信他人,似乎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不过这件事在他心里从来都无伤大雅,如果他的儿子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不惜逼迫最爱的女人对赌,也算是变相证明这份蛰伏与狠心。
总之,进行到这一步,他是稳赢不输的人。
…………
那夜的天空是那么黑,江嘉劲听完江荣先的话,只是默
默点了一支烟,站在窗台前抽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黑沉了下去,无边无际,没有一丝光亮。
江荣先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等他抽完那根烟,才说:“孩子,我知道过去你吃了很多苦,可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没有你曾经的磨砺,就没有你的现在。”
江嘉劲没有应答,没有转身。
江荣先默了默,又叹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现在不懂,等到你有孩子的时候,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