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20)
这是人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证实它们的存在。
此刻,它们是作为一个全新的物种,以动态的形式被记录下来。
可惜的是,它们刚被发现,便已经濒临灭绝。
看,这就是失望岛——
在这里,时间不断演绎失去法则。
这日,两个年轻的科学家陷入极度亢奋中,守着这对新婚的蓝眼睛夫妇,直到日落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营地,唐清沅用矿泉水洗了把脸,被风吹得有些僵掉的皮肤,被冷水一激,又鲜活过来。
肖恩在旁边凑趣道:“你就这样用冷水洗洗,从来不擦护肤品?”
唐清沅将毛巾搭在屋外的晾衣绳上,风大,吹几个小时就干了,“冬天早晚会涂一点面霜。尤其是离家远的时候,面霜的味道,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为了给我擦脸,追着我跑的时光。如果太阳太猛,也会擦防晒霜。有一次在沙漠里,我带的防晒霜用完了,不好意思向旁人借,结果脸被晒得脱皮,红一块,白一块,像得了癞癣,人人见了我都躲,我妈心疼得背着我,哭了好几场。我从此记得这个教训,太阳太大,一定防晒霜不离身。”
“你过得还真粗糙!”肖恩感叹。
唐清沅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我有一个老同学,一直说我是女壮士。可现在很多真汉子也涂脂抹粉,可我偏不耐烦。我太懒了。”
肖恩笑而不语,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姑娘——
亚洲人的面孔,总难免寡淡扁平。但这个姑娘不,粗眉大眼高鼻子,英气十足。时刻都紧紧抿着的肉嘴唇,透着一股倔劲。
倒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中国姑娘。
她身上有一种粗率的天真和随时可以豁出去的劲头,又有一种科研工作者特有的执着、认真与细致。
非常矛盾的两种气质,在她的身上却和谐共存。就好像月光与日光,交融在一起,辉映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肖恩,我得做饭了!”唐清沅摊开手,示意肖恩可以消失了。
“我帮你!”
“你帮我?”
“君子动口不动手!”肖恩居然说了中文,“我祖父从小就这样教我。所以我说,你做!”
“你又不能吃。凭什么我吃什么,还要听你的?”唐清沅蹲到装食物的箱子前,想从一大堆快餐食物中,扒拉出一包方便米饭。
她已经连续吃方便米饭好几周,存货不多了。
“你做的饭也是人能吃的?”肖恩轻蔑地跟着蹲下。
“不是人吃的,难道给鬼吃?”唐清沅毫不客气地回击,她已经听够了肖恩发号施令。
“算了吧,你做的东西鬼都不吃!相信我,我绝对有发言权。”肖恩丝毫不介意唐清沅话里的挑衅,“听我的,保证你今晚吃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舌头都吞了,我还能活吗?你不是陷害我吧?”唐清沅反唇相讥。
话还没说完,肖恩英俊的脸,猛然就伸到唐清沅跟前,她伸向箱子的手,直接就从肖恩的头上穿了过去,他的头闪烁了一下,才重新稳定下来。
吓得她半蹲着连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连投降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你赶紧闪一边去。”
于是,在肖恩的强迫下,唐清沅做了有史以来最麻烦的一顿晚餐。
她煮了意大利面,浇上一包奶油蘑菇肉糜酱料和熏肠,以大火炒香;又把半只甘蓝、一只甜的水果洋葱切丝,拌上两只生鸡蛋和碎芝士,撒上蓝莓干,充作蔬菜沙拉。
唐清沅单闻着奶油蘑菇酱的味道,就已经伸出手了。
可是,肖恩不准她吃,他说:“我们应该喝点酒庆祝一下,为了这最后一对蓝眼睛被我们俩发现了!”
“你能喝吗?”唐清沅嗔怪地飞了个眼风。
“不能喝,看看还不行?”
“可学院没给我准备酒!只有纯酒精,点炉子用的!”唐清沅眼睛死死地盯着盘子里的沙拉和意面,狂咽口水。
“去我房间里,有一瓶朗姆酒!”肖恩说,“柜子第二格。”
唐清沅认命地取下门锁,走进肖恩的房间,拉开他的储物柜。
发生事故太过突然,直升机来接走肖恩时,并没有人清理他的遗留物,所以他的房间,便保存了下来。柜子的油漆早就剥落了,露出大面积的原色木纹,原本的绿色油漆反倒像一只只奇形怪状的眼睛点缀其间,颇有几分活泼的波普风。
柜子里,东西不多,散落着几本书,两件衣服,剃须水之类的生活用品,柜门内侧贴着几张照片。大多是肖恩和朋友们,还有各种信天翁在一起的合照。
其中有三张照片最引人注目。
一张是肖恩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他身边站着一个容貌清癯、须发全白的中国老人,身姿笔挺,神态肃穆,可是薄唇边却有刻意抑制的隐约笑意。显然还是很为肖恩骄傲的。
这应该是他的外曾祖父。
还有一张照片,一看就是肖恩和父亲的合影。照片上的肖恩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浓睫深眸,雪白皮肤,漂亮得像个小姑娘。他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两个人都伸开手臂,正在向前飞奔,好像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肖恩的绿眼睛明显遗传自父亲。
父子俩都笑得很灿烂,一色雪白的牙齿,亮得耀眼,拍牙膏广告都不为过。
肖恩脸上的笑容,令唐清沅深深触动——
那是一个只有孩子才能拥有的笑容,眉飞色舞,无忧无虑,没有遗憾、没有心事,还没受过任何伤害。
那时,他所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闪亮的,清澈明快没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