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22)

不知为何，明知对方在逗她，她却总沉不住气要奓毛。

大概，他们俩都太无聊了。

偌大的荒岛上，不找点话题磨磨嘴皮子，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说说，你到底被人骗过没有？”唐清沅想起照片上那两个争相亲吻他的女孩，忍不住继续挑衅他。

“当然——”他故意停了一下，然后说，“——被骗过。”

“被骗了什么？”

“感情！”他忽然将身体向后一仰，整张脸便对上了星空，刹那整条银河都收进他的眸子，墨绿色的潮汐中泛起泠泠的波光。

“骗我的人，就是你推崇的威尔逊教授。”他正对着漫天繁星的眼睛里，忽然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

那笑意是冷的、辣的，不带一丝甜味，像一杯绿色的苦艾酒。

他诉说的故事，也像一杯酒。

一杯带着岁月痕迹的、酿坏了的陈年老酒，五味杂陈。

故事，要从肖恩的外曾祖父说起。

肖恩的外曾祖父陆衍曾留学英国，是一名国民党军医。国军战败撤去台湾时，他不忍抛下家人，选择带着他们逃亡到了新西兰。

那是老人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历史。

全家七口人，仰仗唯一会英文的他，在华人餐厅打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

曾经鲜衣怒马、驰骋疆场，渴望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变成在狭小的餐厅中，烟熏火燎、挥汗如雨的蹩脚厨师。

他挥惯手术刀的手，却怎么也挥不好菜刀。原本前途光明的男人，未来却蒙上一层呛鼻的油烟味。

然而黑暗的尽头，却总有希望之光。

一天，陆衍的手被滚油烫伤，被送到医院。替他处理烫伤的，是一名英国女护士。

像所有美丽的爱情故事一样——

英俊挺拔的中国青年，面对伤痛所表现出来的隐忍与坚毅，打动了漂亮女护士的芳心。

英国生活的共同经历，为爱情的滋生，提供了温床。在新西兰温暖的信风中，两个异乡人，在来来回回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擦出了火花。

英国护士，变成了中国军医的妻子。

这对异乡人，在新西兰陌生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在妻子的帮助下，陆衍考取了当地的医学院，拿了行医执照。他们齐心协力，开办了一家私人诊所，并渐渐赢得了口碑。就在他们事业巅峰的时候，他们迎来了爱情的结晶，生下了肖恩的祖父陆念。

陆念大学毕业，便回到故土做建筑师，一直到快三十岁才返回奥克兰与一名新西兰籍的华人女医生结婚。很快肖恩的母亲米娅诞生了，她是陆家的第三代。

中英合璧的米娅，是两个基因优秀的年轻人，用全部的爱所催生出的一朵娇柔甜美的玫瑰。她有英国人深邃精致的轮廓，也有东方人清秀婉约的韵致。在肖恩父亲莱伊·沃德的眼中，她是五月最美的玫瑰。

莱伊，是米娅的学长。

他也是英国人，有儒雅英俊的外表，十分博学多才，对生活充满激情。尤其是那双宝光潋滟的绿眼睛，令被看之人浑身过电。他从学生时代便热烈地爱慕着她，等着她、守着她。等到她大学一毕业，便迫不及待地娶了她。

这样一对璧人，走到哪儿都引人羡慕。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很快就有了肖恩。为了照顾小朋友，莱伊便留在奥克兰大学任教。

就是这个时候，莱伊的同事威尔逊，进入到了这个近乎完美的小家庭中。他常常来肖恩家里做客，给肖恩带小礼物，绘本、玩具、小甜饼……有时候也夹带一束雏菊、百合、天堂鸟，送给米娅。肖恩对这个总是给他带礼物的、笑眯眯的叔叔特别亲热。

威尔逊与莱伊都是生物学博士，但莱伊对鸟类研究特别热衷，常常到野外参加科考项目。每次莱伊不在家，他都会托威尔逊替他照顾一下妻子。

事情发生在肖恩十岁的时候。威尔逊在一次酒酣耳热的时候，告诉莱伊，有个水手说在南太平洋上，奥克兰群岛附近，看见过一只蓝眼睛的漂泊信天翁。

威尔逊是把蓝眼睛当作笑话来讲。可是莱伊，却放在了心上。但根据一句没有具体出处的传言，是无法立项申请科考经费的。他只好私下挪用了一大笔家庭积蓄，费尽周折，开始在南太平洋上空寻找蓝眼信天翁的踪迹。

可是南太平洋占据了地球上四分之一的水域，要在如此浩渺的大海上寻找一只特征细微的鸟儿，那无疑是大海捞针啊。

很快经费告罄，搜寻工作却一无所获，莱伊决定放弃，他已经离家两个多月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蓝眼睛却出现了。

那只独一无二、未曾被人类所认知的蓝眼睛，恰巧停在了莱伊的船舷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仍然拍下了一张极其珍贵的照片。

这是人类第一次记录下这种不为人知的鸟类。他将这张照片给威尔逊，想让威尔逊替他申报上去，以解决资金困难的问题。他也给家人寄了一封信，告知他还要在海上停留一段时日。就在他等待威尔逊回复的那几天里，莱伊的船遇到了飓风，他罹难了。

带来噩耗的人是威尔逊。他对肖恩母子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都怪他给莱伊讲了这个传说，让莱伊丧失了理智，让他倾尽所有去追寻一只不存在的鸟，放弃了妻子和儿子，以致最后丢了命，所以他要担负起这个责任，要照顾他们。

米娅当场便晕倒了。

那之后，对于肖恩来说，是最艰难、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母亲每日以泪洗面，而他永远等不到那个把他扛在肩头飞翔的父亲了。失去丈夫的五月玫瑰，就像失去了可供其盛放的泥土，颜色慢慢就败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