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28)

彼时夕阳正好从海的那头奔赴眼前，自浓厚的云层中漏下温软的一束天光，斜斜地为这枚雪白的鸟蛋裹上极薄的一层金箔。

唐清沅呵出的气，在蛋上凝成一团霜雾，衬得它平白多了几分灵性。

它仿佛知道眼前这个人，改变了它注定消亡的命运，特别安静乖巧，稳稳地窝在清沅的掌心中。

凑近了看，其实这只蛋并非雪白，而是微微带着一点冷淡的天青色，表面也不尽光润，而是略微粗糙，那胭脂般的斑点，倒像一粒漂亮的朱砂痣，令整只蛋变得妩媚活泼起来。

唐清沅激动地将蛋用软毛巾裹上，放进背包的软垫中包好。她又退回草丛，得意地向肖恩宣布：“现在，由我接管这个小家伙了。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人工孵化蓝眼信天翁。”

肖恩在旁边泼冷水道：“放进孵化箱孵化，是很简单的事情。等孵出来，你千万别哭。”

唐清沅知道信天翁雏鸟的喂食和一般鸟类不同，需要哺给它们由成鸟的胃半消化过的油膏状食物。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唐清沅举起拳头用力一挥，“我们要赶紧回去把蛋放进孵化箱。那只迷你孵化箱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别忘了，那只被皮特和朱莉留下来的蛋，你还没有测量数据呢。”肖恩提醒。

唐清沅这才想起，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

她安静下来，继续匍匐在草丛中等待朱莉与皮特换班。

果然，一阵伤痛之后，朱莉将蛋从肚子下的育儿囊里放下，它扇着翅膀，艰难地扑腾下鸟巢，显得十分虚弱。它太需要立即饱餐一顿，去享受被风托到空中，那种恣意畅快的感觉了。

而皮特则回身用粉喙与它的嘴碰了碰，低低鸣叫了几声。

“皮特在说，放心吧，有我在呢！好好享受假期，家里就交给我了。注意安全。”肖恩又习惯性地在旁边配音。

朱莉留恋地用胸部碰了碰皮特的胸，便果断地转身，踉跄地向前奔跑，直跑向悬崖，然后乘着一股风势，迫不及待地起飞了。

“嗨，拖住皮特！”唐清沅将准备好的称重布袋与软尺握在掌中，匍匐向前靠近。

肖恩立即站到皮特旁边。他用力拨动身边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丛，发出奇异的哗啦啦声响，像异物入侵。

皮特立即缓下奔向鸟巢的脚步，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片哗啦乱响的草丛中。

唐清沅乘机猫腰而上，迅速将巢中的蛋取出来，放到布袋中一称，然后用软尺一圈，便重新放回去。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如技术高明的惯偷。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但皮特更警惕，它凭借野生动物的本能，迅速回头望向自己的家，这时唐清沅正在撤退。

还是慢了一步。

皮特误会唐清沅正要接近它的家，疯狂地挥舞着翅膀扑向唐清沅，那是一种赌上性命的孤注一掷。

它一向温和的蓝眼睛泛着冷厉的凶光，双脚笨拙却有力地蹬着草皮，展开长达两米的双翅，搅动起一阵阵带着泥腥味的气流。它冲着唐清沅伸出它粗壮坚硬的粉红色长喙，大力张开，拼命夹上去。

唐清沅连连后退，身子向后急速倾倒，险险地擦着皮特大张的鸟喙躲过。可是她没能躲过皮特不顾一切喷出的、信天翁们用来退敌的绝密武器。

——浓烈的麝香味的胃油。

唐清沅只觉一股强烈的呛人的腥风兜头盖脸地扑来，她躲闪不及，挨了个正着。她只能连爬带滚地不断后退，一直退到皮特看不见她的地方。

片刻，肖恩也跟过来。

“好险。”他说。

“皮特没发现我们动过他的宝贝吧？”唐清沅一阵后怕。

“没有，已经孵上了！”肖恩赶紧安抚脸色青白的唐清沅。

“如果因为我，让它们放弃了那只蛋，我就成了罪人！”唐清沅沮丧地蹲下，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刺激的腥膻的麝香味。

“我看你今晚又得到湖里去游泳了！”肖恩看着唐清沅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还要洗衣服！我最烦手洗这么厚重的衣服了。”唐清沅拉拽着沾满胃油、味道令人头晕作呕的外套。

“唐，我有一次沾上信天翁的胃油，洗了五六次那味道都还在。有这种味道在，信天翁们是不会让你靠近它们的栖息地。我看你还是把衣服扔了吧，洗是没用的了。”

“可这样我就没有多余的衣服更换了。”唐清沅哀号一声。

“我的可以送你！不用还了。你穿脏了就扔掉，连洗都不用洗，多省事！”肖恩在旁边提点。

“嗯，尽管我对穿别人的遗物，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介意的。”唐清沅转过身对肖恩拱拱手，“但还是非常感谢你。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晚上我陪你去洗澡！”肖恩毫不在意唐清沅话里的刺，反而意味深长地冲她眨眨那海水般墨绿的眼睛。

仿佛她晚上要一跃而入的，就是这样一泓暧昧的绿意中。

唐清沅羞愤交加，只能闷头赶路。

一路上唐清沅被那腥浓的麝香味折磨得头昏脑涨，好几次差点失手从悬崖上摔下去。

看得肖恩一路惊叫：“唐——唐——小心，唐——”

后来肖恩不得不催眠唐清沅道：“很多香料和香水都用到麝香的成分，你就当皮特送了一瓶提炼精纯的香水吧！”

唐清沅被那味道熏得垂头丧气，连反驳肖恩的余力都没有，“和香水比起来，我更愿意收到的礼物是一束花。”

“难道没男人送过你花？”肖恩凑到唐清沅跟前，狂风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他跳跃攀爬在峭壁上，如同一只轻盈的灵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