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27)

“这是第三只蓝眼睛，我一定要守着它安全降生！”肖恩嘴角噙笑，日常阴郁的眉眼也春意盎然起来，犹如坠入爱河的少年。

“是我守着它安全降生！”唐清沅故意揶揄，“你能帮什么忙？连只蛋都拿不起来。”

“好，我不添乱。等一下给这枚蛋称重量尺寸，就全交给你了！”肖恩一点也不受打击，他对自己成为一只鬼这种事情，已经由最初的震惊、抗拒、麻木，到现在的坦然接受，甚至能时时以此自嘲。

要想不动声色地取走一只被母信天翁牢牢藏在育儿囊袋里的蛋，就算有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师快手也没用。

唐清沅冷静地看着皮特与朱莉交颈缠绵，交换初为父母的喜悦。

信天翁和别的鸟类不一样，丈夫特别珍爱妻子。

从婚礼仪式完成后，皮特和朱莉度了如胶似漆的十天的蜜月，这期间尽管它们不断飞出去觅食，为接下来要进行的产卵补充大量的能量，但是他们并不会飞离海岛太远，而是每两三个小时就会降落在岛上亲热一番。

那因为短暂分离而带来的小别胜新婚的亲昵劲头，让唐清沅看着都觉得眼热。

而皮特还在蜜月间隙，为它们打造了一个坚实而舒适的鸟巢。尽管这个家与别的信天翁的房子，没有任何不同。但在未来，每一年返回岛上，它们都能一眼将自己的鸟巢识别出来，然后再精心修葺，继续入住。

绝大多数的信天翁，一辈子都只有一个家。

唐清沅曾经羡慕地对肖恩说：“我们中国人总说有房子才有家。可惜我这辈子都赚不够钱在中国买房子了。在中国买个卫生间的钱，已经够在新西兰买一套别墅了。”

肖恩当时居然对她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在奥克兰的房子，随便你住。你当它是自己家好了。”

唐清沅只觉这句话说得唐突，完全不敢接下面的话。

顺利产下一枚蛋后，朱莉消耗过大，变得非常虚弱。接下来，疼爱妻子的皮特会立即代替它进行下面的孵化，而让朱莉充分地休息，享受飞翔、旅行和美食。这也算是信天翁式的坐月子吧。

这个过程会维持三周。

这三周，最难熬的是鸟爸皮特，它不能喝水、不能进食，全靠消耗自身脂肪和能量硬扛。

所以，唐清沅决定利用这个机会。

“现在皮特应该马上会代替朱莉，乘它们换班的时候，你要想办法引开它们的注意力，一分钟！”唐清沅毫不客气地吩咐肖恩。

“你不是不让我添乱吗？”

“对啊，所以才让你引开朱莉，免得给我添乱。”

唐清沅和肖恩正在讨论怎么偷走朱莉的宝贝一分钟，而不被它们察觉，忽然朱莉又低声粗唳地叫了一声，然后耷拉下来，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

一只雪白的、带着一粒浅红色斑点的卵，又从朱莉的产道滑出。

唐清沅瞪得溜圆的眼睛里的震惊之情，丝毫不比二度为人父的皮特少。皮特展开翅膀，直接搭在朱莉的肩上。

两只蓝眼睛都困惑而犯愁地盯着这只意外来客。

肖恩低声骂了一句：“糟糕，通常信天翁只会产一只卵，但偶尔也有下双卵的时候，但它们通常会遗弃体质较弱的那只，专心孵化优势卵。”

“一定要抛弃吗？有没有可能它们会两只一起孵化？”唐清沅不由担心地捏起拳头。

“没可能。通常信天翁的孵化期长达两个半月，夫妻之间必须交替孵化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工作。而且单凭两只信天翁，是无法捕捉到足够的食物，同时喂养两只雏鸟的。所以，有一只注定会被遗弃。物竞天择，大自然自有它的淘汰法则。现实是残酷的。”

肖恩的话还没有说完。

朱莉和皮特已经做了艰难的选择。只见朱莉恋恋不舍地用粉红色似涂了唇膏般润泽的鸟喙温柔地轻轻吻了吻那只粉红色斑点的蛋，皮特也伸出鸟喙轻轻碰了碰它。

它们的头哀伤地垂下，紧紧靠在一起，和它做最后的告别。

接着，朱莉仰起头，发出一声悲鸣。

也许，它不忍也不敢亲手葬送自己的孩子。

皮特作为丈夫，这时却不得不艰难地用长喙将那只可怜的、注定被抛弃的蛋，顶出了鸟巢。

啪，雪白的蛋跌下鸟巢。

四只蓝色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水雾。

是眼泪吗？

唐清沅看得心悸。但那只倒霉的蛋幸运地落在松软蓬松的深草丛里，滚了两滚，便赖在原地不动了。

居然——完好无损。

唐清沅立即激动起来，“肖恩，我们可以收养这只可怜的小家伙吗？”

肖恩故意皱眉想了一下，“根据保育守则，我们不该干涉信天翁的自然繁衍。”

“但，这是蓝眼睛啊！”唐清沅怪叫一声，把话说得像连珠炮一般，嗖嗖嗖全轰向无情的肖恩，“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保护信天翁免于灭绝，何况蓝眼睛只有绝无仅有的两只了，如果能多一只后代，这个种族就多一份延续的血脉。”

她一口气不停地接着游说：“肖恩，想想你的父亲，你就是这样完成他的遗愿的？在我们中国，大熊猫全都是人工饲养、繁育后代的。否则它们早就灭绝了。”

“唐，你都明白，还等什么？”肖恩不紧不慢地反问。

清沅明白自己被耍了，立即收住话头，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尽量不引起其他信天翁和皮特夫妻的注意。它们俩正依偎在一起，垂头敛目为它们遗弃的孩子默哀。

清沅戴上手套，屏住呼吸，将那只深陷在金黄草丛里的蛋轻轻拨到手掌中，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