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3)
“我是环保局派来指导你们工作的,专门研究信天翁的生存现状。”
“可是,威尔逊教授没有告诉我。”
“他?你以为他每件事情都放在心上,都会跟你交代清楚?”
“去年,你也在这里?”唐清沅不想听他说威尔逊教授的不是,忙岔开话题。
教授接收了她,并且为她提供了丰厚的助学金,她感激他。
所以,当他暗示让她来失望岛作为志愿者待上一年,调查岛上信天翁的生存现状时,她毫不犹豫地主动请缨。
肖恩偏头看着唐清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眼神有几秒甚至涣散开了。
“我的前任,嗯,我是说去年那个志愿者发生事故的时候,你也在岛上?”唐清沅追问。
他不置可否地牵牵嘴角,眼神也收回来,多了几分慎重,“就是因为出了去年的事故,今年更不能再放志愿者一个人在岛上了。记住,飓风来的时候,你不能擅离安全屋!”
肖恩扔下这句话后便大步走开了,但他转身的速度,倒显得唐清沅仿佛不是个同伴,而是个大麻烦一般。
风从四野八荒吹过来,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丝毫不受影响。
后来,唐清沅不止一次回忆起与肖恩初相见的这一幕。
那时候,她才明白,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所要表达的真正含义。
常年漂泊在外,唐清沅自诩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是有那么一些男人,特别是长得好看一点,又自恃是白人,对有色人种的态度自不是那么友善。一年前,在亚马逊丛林的努力格生态研究站里,她为了一只箭毒蛙还差点和一个法国来的科学家拳脚相向呢。
唐清沅没将肖恩的态度放在心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脚麻利地安置起行李。她用自带的消毒棉将房间里的积灰擦了一遍,从背囊里拖出防潮垫和睡袋铺到床上。然后,她找了几张废纸将窗户擦干净,把要用的生活用品也一一拿出来归整好。
晦暗的房间豁然间便亮了。
接着,唐清沅迎来了她在失望岛上的第一个日落。
霞光将一望无际的草坡染成了瑰丽的金色,大多数的野草已经完成了由黄到绿的渐变,纤细的草尖,在夕照中剔透得就像一束束发光体。无数粉红、嫩黄、浅紫、淡蓝的野花,星星点点缀于其中。
距宿舍不远处是一架小型的风力发电机,此刻它已经转入静音旋转。唐清沅知道,蓄电池应该满电了。
于是,就着最后一丝温存的日光,她用电炉煮了一碗方便面,吃了一个苹果,用火将吐出的苹果核连籽一起烧掉,装进巨大的垃圾袋粉碎压缩好。
克雷格送新的食物和水来时,会把这些垃圾袋带离失望岛。
所有外来物种,从动物到植物,都绝不能留下任何生命的痕迹。
每一个无人岛都是一个封闭的、完美的环境。如果因为人类的造访,将无数外来物种带到岛上,将会令原本存活于岛上的动物、植物纷纷走向灭绝。
就像曾经广泛生活在亚南极群岛的奥克兰鸭,因为人类对其生存环境的涉足,只得在失望岛这样完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生活,并且只剩最后的二十五对了。
转息,太阳落下。整个失望岛陷入巨大的黑暗中。
这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无法想象的庞大黑暗,无边无际,不见一星光点,似一头可以吞噬世界的洪荒巨兽,突然张开了嘴。
她关了门,却仍然能听到从海面聚集起来的风在无遮无拦的荒岛上放肆地横冲直撞,像永远不知疲倦的顽童,折磨得大人们心烦意乱。
唐清沅戴上脑电波传感耳夹,打开电脑,用语音发了一封邮件给威尔逊教授的助理杰森,询问关于环保局今年是否派来专家协助研究工作的事情。
杰森很快回复,他从来没听过这事,岛上应该只会有唐清沅一个人。但他表示会帮清沅尽快询问一下。
她便也放下心来。
直到唐清沅脱衣上床,也没能听到隔壁有肖恩回来的动静。多年的野外科考经验告诉她,从明天开始,每一天都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窝进柔软厚实的睡袋里,放松身体,在夜风的咆哮中,缓缓睡去,竟然没有失眠。
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仍觉得耳边有呼呼风声,耳膜隐隐作痛。还没睁开眼睛,门便啪啪啪地被拍响起来。
一开始,她以为是风,闭着眼没有理,赖在睡袋里回味那一点黑甜。
那声音继续,仿佛门上站了一只孜孜不倦的弯嘴啄木鸟。
她跳下床,蓬着头去开门。结果用力过猛,差点一头撞上门口矗立的男人。
肖恩急退三步,脸色都有点变了,“唐,还没睡醒?”
他嫌弃地向后再退了一大步,好仔细打量这个冒失的新同伴。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女人,穿着睡觉的白背心蓝短裤,看起来像个睡糊涂了的孩子。粗眉大眼、尖下巴,鼻子又挺又倔,有野外工作者特有的蜜棕色皮肤,但肤质有些粗糙,略带风霜。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大腿倒是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分明。
此刻,她顶着乱糟糟的短发,脸上压出一道嫩红的枕头皱印,棕黑色的大眼睛还有点茫然失焦,蒙了一层雾,像刚从梦里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她赤脚踩在地上,十个脚指头倒是雪白,可见其原本的肤色。
唐清沅被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头上胡乱抓了两把,“对不起,今天还——有点不适应。”
肖恩好看的浓眉皱在一起,做了个鄙视的表情,“难道你来这里就是睡觉的?威尔逊没有告诉你,你每一天的工作量有多大?你不会以为是来度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