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34)

朋友们关注的是升职、加薪、跳槽，衣服鞋子手袋，今年流行的妆容发型，某部韩剧男主角更帅，英剧的某女郎最有气质。

当然最关心的还是谁在二环内买了套房，谁嫁的老公在投行工作，谁婆媳关系恶劣。谁结婚摆了五百桌，请了大明星来热场，哪家影院的虚拟4D影像最逼真，能以假乱真。

而当唐清沅说起她挽救了一只濒临灭绝的青蛙，为解决地球的温室效应找到了突破口，又或者是在某地发现了适合沙漠种植的草种……大家都微笑地听着，点点头，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没有人关心一只青蛙、一只鸟的死活，没有人会在乎温室效应到底对地球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尽管生活在北京恶劣到需要戴防毒面具的沙尘暴天气中，他们也不关心中国沙漠化的程度。他们只关注眼下的、看得见的、与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物。就连爱马仕出了一款植物基调的香水，也远比唐清沅所说的内容吸引人。

有时候，她们见唐清沅独自坐在角落不说话，也会心存怜悯，尽量找一些清沅也会有兴趣的话题，比如旅行。

可是唐清沅是独行侠。

她是孤独的背包客，永远轻装上阵，住最廉价的青年旅社大通铺、吃最粗糙的路边摊。一包方便面、一袋压缩饼干就能解决一顿。她甚至在色达住过八块钱一晚的招待所，枕头上的蚊子血都凝成了凡·高的星空。她把两张椅子一拼，放上睡袋，一住就是半个月。

她去的地方，很少是著名景区，大多是为了科考工作，也有纯粹为了享受融入自然的那种宁静与平和。

她喜欢远离都市生活，去一些没有这个浮躁时代烙印的地方。而她的朋友们，往往会听得一边惊叫，一边说着佩服，然后转身便去激烈地讨论她们的欧洲五国游、意大利双飞之旅和现在最热门的月球旅行……

在她们口中，最艰苦的旅程无非就是忍着高反，在拉萨的八角街买绿松石、蜜蜡手串，坐在玛吉阿米吃酸奶蛋糕……

而唐清沅，是可以和队友们一起，在45摄氏度的高温下，忍住严重脱水，一天只能喝三瓶水的情况下，就能深入地狱胡杨林，研究这种“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的奇特树种在极致恶劣环境下生存模式的人。

那一次，她和队友在教授的带领下为攻克日益严重的沙漠化现象，提出了全新的预防和治理方案。

尽管她的一张脸被晒成像得了白癜风一般斑斑驳驳，还粗糙起壳，可她觉得那种成就感是无可替代的。因为这项研究，中国近六分之一的沙漠重新变成了绿洲。

“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其实人最容易孤独。”唐清沅仰起脸，眉头轻皱，那浅浅的川字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心灵的安憩与你身在何处，并无多大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你身边的人是谁。”

“所以你即便置身繁华热闹的都市，也会觉得孤独。”肖恩说，“我知道这种感觉，因为你的心没法与旁人沟通，始终被大海包围，孤立在别的大陆板块之外。”他原本就低缓的声音更加低落下去，仿佛那声音之下便是薄冰，而薄冰之下，就是孤单的深渊。

清沅想起肖恩那张左拥右抱的照片，从他清醒的目光中，她可以看到一个冷清清的灵魂被困在一个看似春风得意的皮囊中，谁也难发现。

其实，每一颗孤独的心，都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岛屿。

岛，本身就代表着孤立。

被浩瀚的、单调而且无法逾越的海水围墙顽固地囚困住，远离尘嚣，与世隔绝，坐牢也不过如此。

所以，每一颗孤独的心，都囚禁着一个无法与外界交融的灵魂。

因此，她放逐自己到一个真正的孤岛。

“肖恩，你知道吗？在国内，第一次见面的人听说我是博士，都会惊叹一声，哇，好厉害。然后听到我是学生物的，而不是金融、管理、医学、法律这种热门专业的，便会马上替我担心，那你怎么找得到工作啊？毕业不是就等于失业吗？更有甚者会立即联想到，我大概这辈子也找不到男朋友结婚生子了。”唐清沅苦笑，“在我的国家，基因好、财力强的男女，才能有选择伴侣的权利。像我这种基因平平、智商测试中等偏上的女性，加上工作难找，家庭没有助力，就意味着要做好单身一辈子的准备。”

“为什么基因不好就找不到对象？”肖恩不解。

“大概是因为很多男人较缺乏自信，希望通过基因改良下一代，从中实现自己不能追求的完美梦想吧。”

“那你还是不要回国了。留在失望岛，信天翁们和我都不会嫌弃你基因不够强大的。”他故作暧昧地冲唐清沅眨眨眼睛，丰厚的睫毛快速地扇动，在眼睑下投下极为风骚的两排弯曲的弧线，这两道弧线赤裸裸地勾进唐清沅的心里，勾得它连跳了好几拍。

晚上躺在床上，唐清沅还在懊恼，她居然为一个已经没了心跳的脑电波心动不已。

都怪那张脸，太让人遐思。

第二天早上，从栖息地回来的路上，肖恩做了一件令唐清沅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时，他们刚刚冒着大风、借着夕阳的余晖翻山而下。接下来是一段较为平缓的草坡，深绿色的草原被风吹得起起伏伏，一波一荡如幻变的海浪般连绵不绝。

有那么一会儿，肖恩忽然不见了。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大束很奇怪的植物，开着蒲公英一般的絮状白花，轻盈得像一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