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35)
“送给你!”他说。
那束蒲公英一样的花束,便飘到了唐清沅的面前,悬浮地停在两个人的中间。
“送给我?”唐清沅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直愣愣地看着肖恩。
“快点,虽然这已经是最轻的花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太重了!”尽管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他脸上温柔含笑的表情却丝毫也不打折扣。
唐清沅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温暖柔软的神情。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夕阳下静谧的大海,倒映着整片玫瑰紫的天空。不知是否是因为集中念力,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更专注认真。
她怦然心动。
几乎不知所措。
“你再不伸手接着,真的要掉到地上了。”他说,眉头已经皱起来,显然因为过度消耗精神,而显得有些体力不支。
唐清沅赶紧伸出手,一把抱住那捧花。
她抱得那么急,急得像下一刻这脆弱的花便要从那更加脆弱的灵魂掌控下失控跌落。
她抱得那么轻,轻得像要去拥抱虚空本身。轻飘飘的,像梦一样的野花,就这样被她小心翼翼地拥了个满怀,像拥住了一个虚幻的灵魂。
恰在这时,一阵大风吹过。
清沅怀中毛绒的花絮,便被吹起来,吹得四处飞散,虚虚实实的飞絮被夕阳照得金光闪闪,环绕在两人身边,似萤火虫在飞舞,然后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一转眼,唐清沅的怀里,便只剩下一把绿色的花茎。如同积了一夜的雪,被日光一照,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
“昨天看你一直盯着你朋友的新娘捧花——”肖恩略带揶揄地看着唐清沅,“正好,这几天在锻炼控制力,顺便就……”
那声音放得很轻、很缓,一贯的沙软慵懒,却又仿佛多了点言外之意。
“谢谢。”她说。
“花都没了,你还谢我?”
“谁说没了?”唐清沅指了指自己的头,“永远都在这里。”
“嗯,这可是我变成脑电波以后,第一次送人礼物!”肖恩用大众情人的语气说,“你不要太感动了。”
“已经感动得要哭了!”唐清沅笑着挥挥手中的花束。
“那我怎么没看见眼泪?”
“眼泪在心里……”
“骗鬼!”
“可不就是骗鬼?”
回去的路上,唐清沅一直抱着那捧没有了花的花束。
“肖恩,我知道一首描写蒲公英的古诗。”唐清沅轻轻地用中文念道,“一风消逝一风刮,半似愁茸半似花。千里迷茫千里路,也无伴侣也无家。”
她把四句诗一句一句用中文解释给肖恩听:“你看,你怎么会送我这么寓意不祥的一束花?是想诅咒我孤单一辈子吗?”
“唐,首先我得告诉你。这绝对不是蒲公英,这是一种鳞芹属须尾草植物的变种,而蒲公英是菊科植物,请你分清楚。其次你仔细看看。虽然整个岛上开满各色野花,但也没有蒲公英。”肖恩耸耸肩,念诗一样优雅地说着,“所以你表错情了。”
“喂,这花和蒲公英有什么区别?都是毛茸茸白花花一团软絮。谁分得清啊?”唐清沅大声抱怨,“说不定你就是胡说八道的。”
“我们搞科研的人,最忌讳胡说。”肖恩将脸板起来,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就从暖风和煦的春天,冷到了冬天,“我好心送你花,你却这样污蔑我,你这是质疑一个科学家的专业判断。”
“喂,对不起嘛。我只是开玩笑。”唐清沅的气焰一下就消弭了。
“嗯,那就好,我也是开玩笑的。”他忽然就笑了,语调重新软如春水,露出雪白的牙齿,连眼睛都弯成两道绿色的月牙。
“肖恩·沃德——”唐清沅挥舞着手中无名的鳞芹属须尾草的变种,冲着肖恩大叫,叫到一半又变成笑。
两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全是轻松与快乐。
就在今天——
有人捧着华丽的新娘捧花,走进婚姻的殿堂。
有人迎着失望岛狂暴五十度的飓风,接受一束脑电波送上的、一吹即逝的无名野花。
同样都是那么快乐。
同样永生难忘。
朱莉休完产假,十二月都快结束了。
失望岛正式迈入繁盛的夏天。整个岛上到处都是或产卵或正在孵化期的信天翁。
朱莉回来的那天,肖恩和唐清沅正在栖息地,看着形销骨立的皮特发愁。连续二十天不吃不喝地孵化,皮特已经十分虚弱了,它华丽的羽毛早已失去光泽,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原本粉嫩欲滴的鸟喙也变得灰扑扑的。连宝石般的蓝眼睛也像蒙了一层薄翳,没了神采。整个身体比原来瘦了三分之一,似乎风再大一点都能把它刮翻在地。
“朱莉再不回来,皮特就坚持不住了。”肖恩担忧地看着皮特。
这几天,他们已经发现有三只飞出去觅食的信天翁没能返回。而剩下的亲鸟为了活下去,被迫放弃孵化了一半的蛋,离开巢穴独自去捕食。
原本唐清沅想把这些不得不被亲鸟遗弃的信天翁蛋都带回去人工孵化,但是被肖恩阻止了。
唐清沅不得不面对现实。
即便这些信天翁都面临灭绝的危险,但是根据保育规则,人类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打破大自然的规律。孵化一只蓝眼睛,已经是他们所能干涉的极限了。
皮特在等待中备受煎熬,而唐清沅他们也每天都在祈祷朱莉平安无事。
尽管大海上风云变幻、危机四伏,但对信天翁威胁最大的,却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