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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一座岛(45)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这朵娇弱的中英混血玫瑰,当场便晕倒了。看着她急速失血的面孔,肖恩却只觉得解恨。

他一点也不同情她。

他觉得自从她答应嫁给威尔逊的那一天,她便是整个家庭的叛徒。她背叛了莱伊对她深沉厚重的爱。

他想中国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是,人的感情其实连鸟也不如。信天翁失去伴侣,尚且能够守住那份爱情一辈子。

当晚,肖恩便收拾行李离开。

茉莉在门口拦住他。月光下,她的脸色很白,白得令他只要一想起,便觉得冷。

他怜悯地看着她,那团热情的火焰、快活的暖光,终于暗淡下去。

他觉得痛快。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他听见自己低软如缠绵呓语般的声音说,“要怪就怪你的父亲。”

自从父亲去世,他便养成了这样一种说话的腔调。

轻声慢语,极尽温柔,即便最残忍的话都呢喃如情人间的耳语。

因为他发现,一些事情一旦发生,不管你声音再大、语速再急都是没有用的。就像他当年,嘶吼着拒绝接受母亲嫁给威尔逊一样。

他们只觉得他幼稚不懂事。没人因为他声嘶力竭、急言怒语便认同他的感受。

他学会将情绪隐藏。

他终于成功了。

组建了五年的新家,再次瓦解了。

米娅离婚后深居简出,肖恩却没有再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当年,他屈服于母亲的哭求,没有将蓝眼睛的事情捅破到学院。可是,那口气一直憋在心里,令他不屈不挠地踏上了寻找蓝眼睛的旅途。

多年来,他四处漂泊,登上过南太平洋上百座小岛。他甚至专门到奥克兰大学读博,留校潜心研究信天翁与海洋环境的关系,与威尔逊一争长短,年纪轻轻便坐到教授的位置。

他坚信自己能够找到蓝眼睛,让世人知道父亲曾经为之所付出的一切。

他的爱情、家庭和生命。

要到此刻,看着唐清沅那湿润软糯的红唇,他才发现——曾经,在他知道真相之前的那一段黑暗而又孤单的时光中,茉莉是那个唯一给过他生命光与热的人。

尽管那时候,他一点也没察觉。

他望着唐清沅的睡颜。

她脸上那一道红肿的伤痕,那样触目惊心,却又那样安然地被她的倔强所降服。

不,这个熟睡的姑娘,和茉莉一点也不像。

她的简单,是历经磨难后的超然。

她的娇憨,是摒弃了世俗规范后真正的无拘无束。

她的自由烂漫,不是娇养而成,而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坦诚。

她不是温室的玫瑰、不是月光下苍白的茉莉,她是盛开在无人荒岛上的野花。

即便无人欣赏,也能恣意畅快地绽放。

他知道,换了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像她这样,在荒凉无人的孤岛上,飓风肆虐的悬崖边,身边还有一只孤魂野鬼相伴的情况下,睡得如此安恬。

只有她,大概在哪里都能活。

因为她不怕孤独。

或者,她已经是孤独本身。

肖恩看着蜷缩在睡袋里,容色倦乏、唇边挂着一线晶亮银丝的唐清沅。

尽管外面风声凄厉如万鬼同哭。

心中也一片澄净。

整个晚上,肖恩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唐清沅。

他看着太阳初露,光线如何在云翳间腾挪闪躲,然后穿透帐篷的阻隔,在她的脸上快速移动。直到一声奇异的低沉如金石相击的鸟鸣,将唐清沅自酣梦中唤醒。

她立即警觉地睁开眼睛,片刻的恍惚后,便清明起来,仿佛从没睡着过一般。

她抬头冲肖恩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便从睡袋里一跃而起。身姿矫健,动作优美利落,一扫昨日的倦乏。

她侧耳听了一下风声,没有洗漱,便直接背上背囊探身出了帐篷。

“肖恩——”她愉悦的声音片刻便传进帐篷,“是皮特,皮特回来了。”

肖恩心念一闪,人已经站在帐篷外。

遥遥地,一只雪白大鸟从天而降,锐长的鸟鸣在阴郁的空中擦出热切的火花。而地上的朱莉,则高高仰起脖子,拉出一条极优美的线条,大声回应。

小夫妻隔空鸣叫,迂回缠绵的叫声,连飓风也无法阻挡。

皮特一落地便扑向自己的家,而朱莉更是兴奋地扇动翅膀,将翅膀张开到极致,张成一个大大的拥抱。

夫妻俩一番亲热之后,皮特并没有急着换朱莉飞走。

夫妻俩安静地守着那只安然沉睡的宝贝蛋,谁也没离开。

原来——

皮特竟然是专门提前回来,陪妻儿度过这天灾的。

谁都知道,信天翁遇风则强,风暴越大,它们在空中反而更轻松自在,能够飞行数千米而不扇动一下翅膀。

但是到了陆地上,它们则像龙困浅滩,发挥不出任何本事,只能凭肉身硬扛。

皮特放弃享受御风飞行的惬意,奔赴千里,只为回家与妻子共同守护那小而粗陋的家。

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鸟,一定不是信天翁。

唐清沅仰起脸,风势比昨日稍减,但仍很快将她吹折了腰,她艰难地举起摄像机,迎着风,拍下朱莉与皮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这一天,她与肖恩一直工作到下午。

返回营地的路上,唐清沅背着行囊,举步维艰。很明显,她的整个行动力比昨日都迟缓了许多。

肖恩走在她的旁边,双眉轻挑,“唐,怎么今天战斗力减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