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44)

肖恩看得直笑，笑到一半又觉心酸。

饭后，帐篷外最后一点天光敛尽。

失望岛上漆黑一片，连鸟鸣都被夜色吞噬，静得只有惊涛拍岸、飓风呼啸之声。

气温更低了，即便是在帐篷里，唐清沅也能感觉到腥咸海风中的寒意。

她大大咧咧地脱得只剩背心，缩进睡袋里，露了个脑袋在外面，“肖恩，我先休息一会儿，反正你不用睡觉，外面有什么异动，你就叫我。”

说完便闭上眼睛，可是薄薄的帐篷一点也不隔音。

轰隆隆的风声，依然不屈不挠地折磨着她的耳朵，轰炸得她头皮一阵阵发紧。

她睁开眼睛，探手点开手表里下载的音乐，“最近听力退化好多，要么我们听点音乐吧？”

肖恩·沃德坐在圆润的光晕里，折腾一天，连他这束脑电波也觉得疲倦，但那疲倦又不同于肉身的乏，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虚脱，忽然间难以凝聚形神，像强行黏合的一座沙堡，风一大就要四散开来。

她将手表的音量开到最大，歌手Shayne Ward如风轻舔着沙砾的声音便透过手机沙沙地传出来，回荡在帐篷狭小的空间里：“She&qpos;s getting out of bed at half past ten ...Don&qpos;t hide out inside yourself, If you only let the sun shine on you ...”

原本被风声搅扰的浮躁情绪，忽然就被这轻描淡写、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音乐所驱散。

失望岛上死寂般的黑暗里，隐约多了一点旋律的微光。

肖恩忍不住跟着哼起来：“I promise you, You&qpos;re not alone, when the lights go out at night, When you&qpos;re feeling lost inside, you&qpos;re not alone, when you&qpos;re world is falling down, I will be the one around...”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柔，温温的，像仙气缭绕的泉水，清冷中自有一股令人平心静气的韵味。

唐清沅总疑心他的声音里长年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令人听不真切。但今天，她发现她其实是有一点依赖这沙软轻缓的声音。

因为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烦，他说话的语调总是不急不躁，从容镇定，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游刃有余。最多在和她斗嘴的时候，带出几分挑衅，但语气也是慵懒随性的，令听的人骨头都酥在他的声音里。

这样的声音，大概只能用性感这个词来形容了吧。

唐清沅有些脸红地想。

她将下巴埋进睡袋里，偷偷凝视稍远处的肖恩。迷蒙的光影中，肖恩整个人淡得快要氤氲开，只有那双绿眸更深了，几近于黑。她有点舍不得移开眼睛。

此刻她整个人都隐在暗处，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使眼睛的权利。可是累积了一整天的疲乏在这一刻，变成千斤重担压向她的眼皮。

她努力撑了又撑，终于输给了睡意。

肖恩歌哼到一半，发现唐清沅已经睡着了。

她歪着头，半张面孔都埋在睡袋里，身子紧紧团成弓形，呼吸略重，散发出婴儿熟睡时才有的恬静气息。

真像个孩子。

他想。

他忍不住便趋身上前，将掩住她面孔的睡袋口拉下来一点，露出微微半张的红唇，令一向倔强的她，多出几分娇憨。

他忽然就觉得胸口一痛。好像被遥远的记忆击中，思绪一下就涣散开，跌跌撞撞地逆着时间的长河，回到遥远的过去。

那是他不曾向唐清沅和盘托出的真相。

曾经，他的生命中也有这样娇憨天真的一个少女。那是他生命中最晦涩黑暗的一段时光。

父亲离世，母亲改嫁，已是少年的他，被迫进入一个全新的家庭。而在那个新家里，威尔逊教授的女儿茉莉，成天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令他不胜其烦，想找个僻静处独处都困难。

那时候，他是那么的厌恶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虽然她的父母也离婚了，但她总是活力四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快乐等着她。

她好像从来不觉得孤独。总是把肆无忌惮的笑声到处泼洒。连他的母亲，也被她的活泼欢快分去了本该独属他的爱意与关注。

慢慢的，她开始偷偷用爱恋的目光纠缠他，即便挨尽了冷脸，也毫无畏惧。在那个陌生的新家里，她就好像一束光，照到哪里，哪里就暖了、亮了。

可那时候，他需要的恰恰是黑暗。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够无限接近逝去的亲人。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那蓝眼睛的存在。为了找到蓝眼睛的照片，他故意放低姿态，向茉莉施展他那尚不成熟的男性魅力。

那团火，终于烧上了他的身体。他们偷偷躲在地下室接吻。那是他的初吻，可看着她陶醉地闭着眼睛，他只觉得恶心。

然后，在他的哄骗下，茉莉开始寻找各种借口，出入威尔逊的书房、卧室、办公室……

她偷偷替他寻找那张蓝眼睛的照片。

那张可以指证她亲生父亲欺世盗名、妄图抹杀肖恩父亲莱伊付出生命所换来的研究成果的照片。

整整三个月，茉莉才找到那张照片。

那是备受煎熬的三个月。

肖恩每一天都活在痛并快乐的矛盾中，他唾弃自己欺骗无辜少女的情感，但是想到他所玩弄的是仇人的女儿，他又觉得痛快。

他特意选了一个气氛温馨的家庭聚会日，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将那张照片扔到威尔逊的脸上。

他高高在上地戳穿了威尔逊的假面，他亲眼看见母亲脸上安恬的表情分崩瓦解，看见茉莉脸上幸福的笑容碎成一地。深陷在威尔逊爱情攻势中的米娅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导致了丈夫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