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43)
然后,她将那只蛋小心翼翼地放在空巢内,因出来得匆忙忘戴上手套,手上的血泡在搬过巨石后破得更厉害,有血迹抹到了蛋上,又很快被雨冲干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信天翁,而那信天翁居然也停止哀叫,用空洞的眼睛回望着她。一人一鸟就这样在飓风中对峙,在喧嚣的雨和风中对峙出一片压抑的沉默。
只片刻,巢中的鸟蛋就被风吹得晃动,眼看就要再次被风卷裹着跌落——那信天翁忽然用力一扇翅膀,掀起一阵疾风把身体带离地面,一跃扑上了鸟巢,将那只蛋纳入了腹囊,身子一缩,头半垂,漆黑的双目里有温柔的淡光流过。
唐清沅如释重负,绷紧的肩膀一松,蛮劲尽泄,被一股风推着踉跄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她愣了愣,忽然仰起脸,迎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雨,露出极为灿烂的一笑。
那一笑有如黑夜里的焰火,光芒万丈,几乎耀花了肖恩的眼。
他忙低头敛目,避开那笑容的锋芒。要重新调整一下心绪,他才能走过去,凝神借出一股力助唐清沅站起来。
唐清沅忙挣扎地起身,却已腿软,复又跌回草地。
两个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场悲剧,终于有了个不那么冷漠的收尾。
“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吗?”帐篷里,唐清沅一边将淋湿的外套扔到外帐晾着,一边问肖恩。
肖恩盘腿坐在软垫上,唐清沅则正好站在防风灯一道亮光的浑圆范畴内。她的发已经湿了,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水。刘海上两粒晶莹雨珠,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顺着发丝缓缓滑下来,滑至眼角,被她不耐烦地眨一眨,又挤到一边,沿腮继续滚落,一直落到尖尖的下颌处,两粒雨珠子就这样将碰未碰、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折射出一线璀璨的艳光,像欲语还休的一段凄迷心事。
不知是在看雨珠还是在看人,肖恩陷进那旖旎的炫光之中忘了搭话。
“问你呢!”唐清沅睨了肖恩一眼,顺手捞过一条毛巾粗鲁地擦起头发来。
那两粒少女心事被她一把揉进毛巾里。
肖恩忍不住讪笑。
“你还真没一点女儿家的娇柔。”他叹口气,“你也就只能和信天翁们为伍了。”
“哈!”唐清沅鄙夷地将擦了一半的毛巾随手扔向肖恩。
肖恩躲闪不及,只能凌空向毛巾挡去,那毛巾飞到半途,竟然在空中一滞,抛物线才画到一半,就颓然落下。
唐清沅张口结舌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毛巾,“呀,你又进步啦!”
“中国有句古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唐清沅你别欺负我没听过啊!”肖恩抗议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是女人,这句话奈何不了我!”唐清沅抓起地上一节电池,作势要扔。
肖恩紧张地飞快闪躲,举手挡胸,才发现唐清沅是在故弄玄虚。
唐清沅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几乎瘫软在地,“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只胆小鬼。”
傍晚时分,雨停了。
饿了一天的唐清沅,终于有空为自己折腾一点吃的。
她蹲在帐篷里,用酒精炉子烧开水,水沸,便往小锅里扔进三大块压缩饼干。坚硬如石的饼干遇水一煮便溶开了,化成一锅黏稠的糊,咕噜噜地冒起了小泡,倒也香味四溢。
唐清沅将半张脸探入白腾腾的烟雾里,直咽口水。
肖恩在旁边非常不屑地直瘪嘴,“对着这摊烂糊,你也能馋成这样。你味蕾的构造是不是非人类啊?”
“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吧?”唐清沅头也不抬地快速回击,“好歹我还能吃口热的,你就只能喝风了。”
说完也不看肖恩,直接用小勺子在锅里搅拌一下,便迫不及待地捞起一勺,胡乱吹了吹,便猛地塞进嘴里。
滚烫的饼干糊入嘴,味蕾简直要为那一口热量充足的劲道爆炸开来。可她舍不得吐出来,只能硬包在嘴里,那热气迅速化作一泡热泪溢出眼眶。那表情又畅快又痛苦,像是在享受,又像是在挨酷刑。
只是几个呼吸间,她便调整过来,半张开嘴,一只手在嘴边快速扇风降温,另一只手已经拿着勺子再次捞起一勺糊。肖恩叹为观止,脸色数变。
唐清沅贪婪的模样,甚至把他久违的饿意都给激起了,他忍不住就跟着咽了咽那早已经不存在的口水。好巧不巧,正好撞进她的眼里。
唐清沅便又跳起来指着他狂笑,奈何嘴里含住一口饼干糊,只能发出呜呜之声,但讥讽嘲笑之意已溢于言表。
肖恩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谁让你有本事把那么糟糕的一锅烂糊吃得那么香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最肥美嫩滑的法式鹅肝酱。”
“那么残忍的食物,我才不吃呢!”唐清沅努力咽下那口糊,“我是亲眼见过那些饲养员如何填喂白鹅的,将30厘米长的粗铁管直接从嘴巴插入鹅的胃部,硬生生地填塞进几公斤的饲料,一天要填塞4~5次。18天就能养出一只超过正常鹅肝体积6~10倍的脂肪肝。这简直是惨无人道。那样养出来的鹅肝,再肥美我也不吃,那简直是在助纣为虐。”
“难怪你对美食的需求很低。”肖恩坐得靠前一点,让那点炉火熏蒸着,尽管他并不能真正感受到,但暖意却借由舔舐着锅底的小火苗传递到他灵魂深处。
“我就是看不得动物活着受苦!什么燕窝、熊胆、鱼翅……为了人类一时的口腹之欲,让别的生命生受着摧残凌虐。我宁肯一辈子粗茶淡饭,也不愿吃这样的美食。”唐清沅又塞了一勺烂糊在嘴里,半闭着眼仿佛在仔细品味那糊状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