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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一座岛(5)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此时的肖恩就是这个样子,眼睛里有内容,有故事。

只是他的眼睛是墨绿色的,像深海。棕黑的头发,软软贴着,略卷。一管鼻,既没有亚洲人的懦弱,又不带西方式的粗鲁,又挺又直又俊秀,连鼻翼都是含蓄精致的。下巴的弧度更是刀裁一般,优雅而傲慢。嘴唇却没有唇纹,唇色极淡,像沐浴着第一抹春光的樱花瓣,让人想尝一尝。

唐清沅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心虚地继续埋头攀行。

她是个特别念旧的人,尤其爱看老电影,听老歌,她一直觉得也只有几十年前的人类尚有感情可谈。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谈情说爱只为强强联手,获取更丰盛的物质生活,连寻找结婚伴侣都通过基因配对来技术筛选。只有基因契合,能够生下更优秀的下一代,人们才愿意再组建家庭。每当想到这个,唐清沅就会十分沮丧。只能寄情于从前的好莱坞文艺片,寻求心灵的慰藉。

此刻饶是久经训练,当她攀上山顶时,仍忍不住双腿一软,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这次肖恩倒是没有催促,只沉默地站在旁边静候。

不管科技如何发达,肉身依旧不堪一击。而灵魂,更加荒芜。

唐清沅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眺向远方。居高临下视野宽广,风吹草低,人变得更加渺小。

对海一处峭壁呈垂直,密密麻麻、黑白相间的企鹅立在那里,黑色礁石上,像放置了成千上万的多米诺骨牌。

不断有巨浪扑上礁石,飞得粉身碎骨,雪光四溅。

唐清沅忍不住微笑,为那摇摇晃晃像幼儿一样蹒跚走动的大鸟。

“再往南便是南极了。”肖恩轻声说,语气不再像早晨那么生硬,“这大概是除了Kakapo之外,最憨厚可爱的鸟类了。”

“Kakapo?鸮鹦鹉?”唐清沅脑子里跳出花花绿绿的鸮鹦鹉笨拙滚圆的样子。

“听说只要用力摇动大树,树上的Kakapo就真的会像苹果一样噗噗落地,是吗?”她问。

“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鸟,甚至连交配都会搞错对象,偶尔还会迷糊到把对自己心怀不轨的动物当作伴侣。”肖恩沉静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淡淡的笑容,墨绿的眼睛里漾起温暖的微波,“我曾经参与过Kakapo的保育工作,可惜收效甚微。这种淳朴憨厚的鸟类迟早会灭绝的,谁也阻止不了。”

然后,肖恩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在风声渐大的山顶更显得缥缈,很快便被吹散了。

可是那句话,却一直在唐清沅的心头回荡。

“地球上每半个小时,就有一个物种灭绝。每灭绝一个物种,人类就距离孤独更近一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唐清沅仿佛看见基努·里维斯扮演的康斯坦丁,神情孤傲、冷漠中又隐隐透出淡淡忧郁和悲悯,甚至还有几分脆弱,让人忍不住想从身后抱上去。

孤独。

人类在破坏地球生态的同时,就应该明白,自己也正在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唐清沅想,也许有一天,人类终将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孤单的生命体。其实,就算是现在,即便生活在繁华都市,跻身同类之中,她仍然觉得孤单。

翻过这座山,便又是单调的草坡,坡势和缓,便于行走。这一次,他们很快便走到岛南面的向风坡上。这里便是信天翁的栖息地。

大斜度的草坡是信天翁安家的好地方,断岩形成的特殊风流,最适合信天翁们借力起飞,冲上青云。

春天,正是信天翁们一年一度返乡的季节。还没走近,就听到嘈杂的鸣叫声,热闹非凡,像忽然从僻静之处穿越到了热闹的集市。

接下来的一幕,唐清沅永生难忘——数千只大鸟在低垂的天空和青灰色的大海之间滑翔,穿梭在从云间泻下的一道道金色阳光里,如天神降临。

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用泥做基座的鸟巢,巢与巢之间间隔狭小,交头可及,不少鸟巢上都或站或伏着一只信天翁,像一只只雪白精致的陶瓷雕像。

有些信天翁尚在求偶,发出孤单低沉的鸣叫,如金箔相击。它们张开两三米长的狭长翅膀,引颈挑逗,来回错步,像在跳一支优雅而激情四溢的探戈。

这是鸟的王国。

微腥的鸟类粪便气味与海洋的咸味混合在一起,夹杂着火山岩淡淡的硫黄气息,形成一股奇异的味道,流荡在春天潮润的空气里。

唐清沅被呛得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一切陡然变得真实了。

紧接着,唐清沅所有的感官都忙碌起来。她拿出数鸟器对准鸟群,数鸟器利用红外扫描技术,开始自动计算今天登岛的信天翁的种类和数量,单是这个工程就已经足够她耗费大半天的时间了。

但要是换作几十年前,用传统的画圈法计算群鸟数量,更是工程浩大。

而肖恩·沃德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只是,他并没有协助清沅,而像在等待什么,神情略微焦虑,偶尔嘴里还念念有词。

“怎么还没来?”

“你在等谁?谁要来?”唐清沅在拍照、数鸟的间歇抽空关心一下旁边的同伴。

“蓝眼信天翁。”肖恩心不在焉地回答。

“蓝眼信天翁?不,根本没有这个种类!”唐清沅蹙眉望向他。

她记得清清楚楚,全世界只有二十一种信天翁,其中只有十种生活在奥克兰群岛上,它们分别是灰背信天翁、黑眉信天翁、皇家信天翁、坎贝尔信天翁、漂泊信天翁……二十一种信天翁的样子,唐清沅都烂熟于心,唯独没有什么蓝眼信天翁,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