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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一座岛(58)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她看了他好久,看他如何把一个最普通的睡姿,躺成地老天荒;看他即使呼吸绵长舒缓,却始终不肯睁眼;看他轻抿的唇,如何绝情地不肯吐露只言片语;看他精致清俊的轮廓,在光影下似真似幻……

她怔怔地看着,连时间流逝也觉察不到。

没有了萦绕耳边呼呼的风声,她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夜色浓得将那点暖黄的灯光,和灯光圈出的那一小片光亮的范围隔绝成一个孤岛。

她好像又忽然回到了失望岛上。

全世界又只剩下她和他。

只是,眼下这片岛屿里,这个肖恩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捉弄她。心脏一阵紧缩,她只觉一种无望的情绪从心脏开始,通过每一次收缩,传遍四肢百骸,连最小的细胞都被这情绪所吞噬。

她下意识地俯身,撩开被单,轻轻触摸肖恩的手指。那手指软软的,微微有些凉,随着她的触碰,无意识地晃动。

“肖恩,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回到这里了吗?你怎么不见了?回答我好吗?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好多小信天翁出生了,你起来看啊。金刚和海洋之心,也快出生了,你不想亲眼看看?没有你,我一个人在岛上真孤单啊,我从来没这么孤单过,真的。你一定想笑话我,那么请尽情地笑我吧……嗨,我说爷爷的裤子,这次是真的……”她将嘴唇贴向他的耳朵。

他耳垂凉凉的,可是呼出来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又是烫的。

此刻的肖恩,是可触可摸可碰的,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却反而让她觉得像个幻象。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海上的泡沫,消失不见。

她将手指挪到他的嘴唇上,轻轻按了按,软得一如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厚,不主动诱惑,就已经成为诱惑本身。

她像被烫到了,又像承受不住这诱惑,整个人都因为这触碰而战栗起来。她迅速收回手,收到一半,终又不甘心,将那抚触过他双唇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唇上。

他残留在她指尖上的些许微弱的温度、气息、味道……都经过这轻轻的一按,揉进了她的嘴唇、她的呼吸、她的温度、她的味道里。

这是一个间接的吻。

却比任何法式湿吻更深入、更细腻、更动情。

因它的发生,完全不经过大脑,是灵魂最赤裸的投射。

漫长的夜,被她轻言细语的低喃填得满满的。

一字一句,被她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那些黏稠的思念、焦灼、渴望、等待、疼痛、爱慕……全都从心底泼洒出来,泼洒得整个病房里都是。

病床上的肖恩,被这些滚烫的情绪所包围着——

不为所动。

她想,他真是残忍啊。

在岛上时,他说,这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此刻,他也在无声地表达:这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她始终一个人。

横跨整个太平洋,她从一处漂泊到另一处,她也只得是一个人。

一个人。

秋夜的病房,开了暖气,依然冷。

那种冷从骨子里透出来,浸淫得整个病房一片凄清。她握紧肖恩的手,贪恋他指尖无意识地传递出来的那点微末的暖意。

她想,人终究是需要同伴的。

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是暖气、被窝、热咖啡、烤火炉……所不能抵消的。非得由另一个同类,以他的肉身和灵魂相慰藉,才能回暖。

就这样,我们故事的女主角,二十七岁的生物学博士唐清沅,坐在陌生国度的病房里,守着一个从物理意义上来说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度过了整整一夜。

而在这之前,她与他的脑电波,在南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岛上,已经整整待了四个月了。

第二天一早,唐清沅又乘克雷格的直升机回到了失望岛。

她在空中,看着蓝色海洋中孤零零的一个绿色小岛,浑身涌起一种虚弱的幸福感,好似每一阵托起飞机的劲风,都是她通向回家的路。

当她终于再次踏足失望岛。

那深密的野草漫过她的膝盖将她重重围住,强劲的,几乎令人折腰的,带着腥咸海味的风,如同生命中一道亮烈的日光劈进黑暗,让她忍不住闭上眼去捕捉、去吸纳、去迎接。

她又回来了。

从未让她失望的失望岛,她又回来了。

尽管一整夜没有睡觉,唐清沅仍第一时间去了信天翁的栖息地。

皮特又飞走了,只剩日渐消瘦的朱莉,还在坚守岗位。

两天时间,又有两只雏鸟破壳而出,黏糊糊的灰绒毛,邋里邋遢地耸着,豆大般的小圆眼,亮晶晶的。有时候丑到极致,反而有一种淳朴的可爱。

从栖息地回到营地,太阳已经落山了。

漆黑的海洋上,漆黑的岛,只有小木屋里一点豆大的灯光,闪着。

唐清沅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

不,她不是在做日常的信天翁的资料归档。

她在电脑前费了颇多周折,联络上奥克兰大学医学院的一位学长。这位学长叫布莱恩·维斯,致力于研究超脑开发,也因此闻名于校。

唐清沅曾经见过他一次,那是个相貌平平却有趣可爱的男人,一头乱蓬蓬的金发,脸上雀斑重重,让年过三十的他,看起来像个顽童。

彼时,清沅热心的室友曾撮合布莱恩做她的男朋友。

但唐清沅和他显然在吃过那餐有介绍人在场的、气氛还算融洽的法国菜之后,便没再联系过。

今日,唐清沅鼓足勇气向室友要到他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