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62)
“没关系,只要活着,就总有机会灵肉合一。你别急。”他转过身,对唐清沅暧昧一笑,那似是而非的语调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懒散佻达。
一句“灵肉合一”说得红粉菲菲,染红了唐清沅的脸。
在去栖息地看望信天翁的路上,两人交换肖恩失踪后的情况。
那段经历,此刻肖恩说来仍不免后怕,当他接住唐清沅的一刹那,一向无知无觉的他,忽然像被撕裂一般,痛得完全无法思维。接着,他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混沌之中。那混沌无边无际,犹如深黑色杂乱的梦,没有依托、没有凭借、无法思维,整个人都是散的、乱的,无法凝聚。
现在想来,当时唯一的感知是风——
他似乎一直随着强劲的风在浮浮沉沉……
只有在他醒来的那一刻,身体忽然剧烈震动,像极了信天翁紧急迫降时闹出的动静。
而上一次他醒来,也是如此。
他猜,他一定是驻留在某只信天翁的身体里。智商极高的信天翁,左右脑可以交替工作,也许当它们处于休息状态的大脑,正好能用来存储人类的脑电波。
传说,信天翁是海洋上的信使,每只信天翁的身体里都寄居着一抹消逝在海洋上的灵魂。
肖恩斟酌片刻说:“我想,也许我真的是寄居在一只信天翁的体内。它飞离了岛,一飞三千里,所以我也无法停下来,追着时速150公里的飓风在海上漂泊。现在它回岛了,着陆那一刻,我才能从它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唐清沅忆起梦里听到的那声信天翁的鸣叫,如果说脑电波就是人们通常所谈论的灵魂,那么没什么比灵魂消失的速度更快。
也许只有失望岛上时速150公里的飓风,和比飓风更快的信天翁,才能追得上飞速消失的脑电波。
她问:“难道你不是看到银蕨,才找到回家的路?”
肖恩愣了片刻,转脸看向唐清沅,“什么银蕨?”
唐清沅愕然,原来传说,真的只是传说而已啊。
接下来,唐清沅用最简单的话告诉肖恩别后之事,包括威尔逊教授的那篇报道以及布莱恩的研究。
肖恩倒是看得开,对这两件事都不以为意。
他一直这样,除开工作时,对什么都是一副懒散随意的态度。
唐清沅忽然觉得不公平,他消失时,她度日如年,时刻活在自责与煎熬中。而他却蒙昧无知,连最简单的想念也没有留存于心。就像寺庙里的钟,敲得再响,传得再远,也去不到另一个世界。
活人的世界,与死人的世界,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可现在,他们都是活人,中间却仍然亘着一条沟。
那条沟,叫单恋。
唐清沅看着肖恩英俊的侧脸,偷偷叹口气,掐灭自己的旖旎之念。
一周下来,朱莉更加憔悴,而皮特迟迟不归。
这一次它的离开,已经远远超过以往。再这样下去,朱莉已快要形容枯槁,一向丰盈的胸部都塌下去,灰扑扑的羽毛,再无往日的光泽与洁白,连粉润的鸟喙都蒙了尘。
看着朱莉俯在蛋上坐立不安,生命急速流逝的样子,肖恩心疼不已。
一种深深的恐惧扼住唐清沅的脖子——如果其中一只亲鸟外出遇难,负责孵化的亲鸟,只能被迫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否则两条生命都只有被消耗殆尽。
“让我想一想……”肖恩将视线探得更远一些,蓝色的天幕与海水交融在一起,只在极远处浓墨重彩地勾出笔直的一道天际线。
“我们来喂朱莉吧!”肖恩忽然说,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喂它?”
“对!”肖恩扬起嘴角,眼睛故作神秘地一眯,从眼缝里闪出一道狡黠的艳光,“这个方法绝对有用。”
当晚,唐清沅便在肖恩的指点下,从杂物房里拖出了一只扑满灰尘的塑料箱子。然后,她又找到两根钓海鱼的手摇式鱼竿。
“你会钓鱼吗?”肖恩看着唐清沅拿着抹布擦拭鱼竿上的积灰,动作像在擦拭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当然,我可是在江边长大的。”唐清沅回眸一下,“虽然没钓过海鱼,但我想道理是相通的。”说到这里,唐清沅眼睛一亮,对啊,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朱莉不能觅食,我们就把食物送到它嘴边。
唐清沅兴奋起来,开始在储物间里团团转,寻找起钓鱼的相关器具来,口中还用中文念念有词:“鱼饵、网兜、水桶……”
肖恩闲下来抱臂靠在墙边,看唐清沅有条不紊地做起各种准备工作来。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她简直像个宝藏,挖得越深,越发现其蕴藏丰富。
暗淡的灯光下,她的眉眼熠熠生辉,简直让这小小的陋室都明亮起来。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可天公却不肯作美。
早上一睁开眼,唐清沅还在室内,就听见风刮得敲山震海,让她想起非洲大草原上咆哮不停的美洲豹。
可朱莉却等不得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她就不得不在熬干自己最后那点儿存储的脂肪精血,拍拍翅膀飞出去觅食了。
离了它,金刚不被冻坏,也会被风吹走。
唐清沅将钓鱼的工具塞进背包,单手甩到背上扛稳了,回身对等在门口看好戏的肖恩说,“走吧!”
肖恩吹了声口哨,哨音清脆响亮,却很快被风卷到半空,不知撞到哪处的山崖上碎得没了声息。跟在唐清沅身后走了数十步,肖恩才想起,问:“去哪儿?”
唐清沅头也不回地顺风继续向前,“反正不会把你带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