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64)

唐清沅顿了顿说：“我在等布莱恩的回邮。可是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觉得自己被困在这个岛上与全世界都失去了联系。我想帮你，肖恩。可是我觉得一点劲都使不上，我想让你的脑电波快点回到身体里，可是眼下，你却不得不和我一起被继续禁锢在这里。”

“嗨，唐——”肖恩从岩石上跳下来，大步走到她身边，“我也想回到我的身体。可是我并不急于一时。世界上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命运安排我体验一次脑电波离体的经历，必有其目的。况且，能回去的，总归能回去，不能回去，也只是顺应自然而已。唐，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找到办法让我离岛，也不说离开岛后，我是否一定能够回到身体里。如果我现在醒了，我将没法再返回这座岛。因为岛上只能有一个志愿者。所以，在金刚和海洋之心顺利破壳、长大、起飞之前，我都不着急，我想留在这里亲眼见证生命的奇迹。更何况——那帮超脑项目组的疯子，肯定不会轻易就让我的脑电波复位的。我可不想被困在仪器里被人研究来研究去。”

他温柔地看向她，目光平静，不急不缓，像潺潺流动的一溪清水。

在这样从容的目光下，唐清沅的心慢慢静下来，“可是，我还是想下次克雷格来送东西的时候，趁机带你回医院的。”

“首先，我不知道克雷格能不能看见我。如果不能，我可以顺利地坐上飞机。如果能，那我要怎么解释，我出现在岛上？”肖恩摇摇头，“这些问题，我们慢慢解决，眼下最重要的是在皮特回来之前，给朱莉充足的食物，安抚它。”

“我一定能靠自己找到办法，让你回去。”清沅嚅了嚅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单词。

如果这时有一面镜子，她会发现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而充满力量。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可她就已经下了那样大的一个决心。

如果说，她的决心是一条鱼，那么太平洋里最大的白鲸都会在它的面前相形见绌。

“唐——”肖恩墨绿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也许我已经适应这个轻飘飘无处依托的状态，反倒不着急了。你也放松点。牛顿能够从苹果落地发现万有引力，我们也许不经意就能发现让我的脑电波回到体内的方法。”

唐清沅被他柔软的目光泡得心头发慌，如果不是随风乱舞的头发掩饰了脸上那点羞涩，此刻她那点小心思，已经被肖恩看得清清楚楚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肖恩走到鱼竿旁，替她一起盯着水中不断挣扎乱摆的鱼漂，她才能将满脑子凌乱的粉红思绪抛到一边。因为风太大，判断鱼是否咬钩的难度比风平浪静时难了不下数倍。提了无数次的鱼竿，都是空欢喜。

几乎接近正午，第一条鱼才上钩。

随着鱼漂一个猛子扎进水底，鱼线被一股力量急剧拽向下，鱼竿向下弯曲拉成一张满弓。

唐清沅忙扑过去，用力拎起鱼竿，向那股拉力的反方向，用力一提，一条两掌多长、肚子雪白的海鱼随着鱼线甩到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鱼背上的银鳞随着剧烈的摆动挥出一道道清泠的寒光。

唐清沅和肖恩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吹了一上午的冷风，终于有所斩获。那条肥美的鱼被唐清沅放进水桶里，溅得水花四射，扑了她一头一脸。

腥冷的海水顺着她深蜜色的面颊淌下来，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用手背一抹，潇洒地笑一笑，“哈哈，朱莉今天终于不用挨饿啦！”

有了第一条鱼撑底气，两个人都兴致高涨，将全部的注意力与热情都转移到那两条细细的银亮鱼线上。

又过了很久，太阳自铅灰云层中露出窄窄的一角。

只一角，就够了。

那一角余光正巧投射在唐清沅的身上，令她随风飞扬的发丝闪出金光。她身上的防水外套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水雾，那些针尖般细小的雾气，正慢慢凝成一粒粒水珠。水珠被光一照，便折射出璀璨的艳光。

那件灰扑扑的防水外套，忽然间变成了缀满水钻的晚礼服，耀得人不敢直视。

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与鱼漂对峙，那专注的神情有一种倔强而执着的美，被那点浅薄的日光一衬，竟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

肖恩不由想起了外祖父收藏的观音画像，只是眼下这个观音，有个削尖的下颌。

肖恩微笑地凝视唐清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成了一道道细腻的风景。虽然什么也干不了，可是就这样随时看一看她，看她怡然自得地做着一切，每个细小的动作，每句漫不经心的话语，都令他觉得惬意。

肖恩不是爱钓鱼的人。他喜欢的是攀岩、溪降、蹦极、滑翔……一切让肾上腺素激增、可以酣畅淋漓地流汗甚至流血的活动。可是眼下，他却觉得，其实钓鱼也是一种舒适的运动，就那样安安静静，让身边人均匀的呼吸过滤掉狂躁的风声，最美妙的音乐也不过如此。

可惜这一天，运气实在不佳。

直到黄昏的时候，唐清沅仍然没有再钓上一条鱼。

连她衣服上沾上的海雾都干了，凝成薄薄的一层盐霜，白蒙蒙的，用手一搓就纷纷扬扬地往下掉白粉。

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沮丧。

有一条肥鱼垫底，整整一天肖恩都在她身边，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一直包裹着她，变成一道坚硬的盔甲，令任何负面情绪都难以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