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65)
“别着急,明天我们还可以继续钓鱼。也许明天天气会转好……”肖恩还在试图安慰她。
“放心,我没这么容易被打击到。”唐清沅扬扬头,肖恩小心翼翼安慰她的样子,令她觉得温暖,连吹得面颊紧绷的风,似乎也被这绵软的语气软和下来。
她拎着装了一条鱼的水桶,往放了簸箕的礁石群走过去。
正是涨潮的时候,惊涛骇浪翻卷上岸边,那一片黑嵩嵩的礁群,已经变成一汪泽国,海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幕,蓝得近乎一种妖异的黑。
“明早退潮时来赶海!”唐清沅满意地颔首,“一定收获不小。”
收拾好工具,两人便借着最后一点稀薄的天光,向信天翁们的栖息地赶过去。
整个路途长且难行,攀岩时,唐清沅不得不将水桶里的水倒掉,重新挂回腰际,将鱼用保鲜膜裹着,放进背包里。
待到了栖息地,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已经死掉,可是这并不影响朱莉对它的食欲。
大概是习惯了唐清沅的存在,它对唐清沅投食的举动并不抵触。
无奈那条鱼太肥硕,唐清沅不得不用小刀把它切划成细条,扔给朱莉。它毫不客气地用粉色鸟喙接住,脖子一昂,爽快地吞下,吃东西时,它那全情信赖的黑亮眼神,让唐清沅手抖。陌生人给的食物,绝对不能吃。这是每个人类的孩子从小接受的叮咛。戒备、警惕,对每个接近自己的人怀揣恶意的揣度,是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可是动物不,动物容易接受别人的善意,哪怕这善意是来自异类。
唐清沅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激得汗毛都竖起来。那感觉像突然发现学生时代自己暗恋的学长有一天忽然向自己表白。
回到栖息地,唐清沅又去了野湖游泳。
这时天已尽黑。
那些白天贴在她肌肤上的盐霜,令她的皮肤像针刺一样痒痛交加。
她便趁着刚攀完岩又一路疾走,正浑身发热,一股脑脱得一丝不挂,痛快地跃入冰凉的湖水中。
秋天的湖水,凉得扎骨头。可是浸在其中,却令头脑异常清晰,仿佛所有混沌都被荡开冲刷干净,只剩下透明清浅的、最原始赤裸的渴望。
这一刻,她知道她要什么。
原本还在为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国找工作的事情焦虑不安的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想要留下来。留在这片未被人类亵渎的土地上,保护它和它的臣民……
湖水冲洗掉她身上黏腻的盐霜,好像连灵魂都被洗涤一新。
她朝湖心游去,在足够深的地方将整个人沉下去,感受被冰冷的湖水包裹的那种温暖。
是的,那是温暖的。
像回家。
一个人住的时候,每次回家,走到楼下仰头看,那暂时属于她的窗户一片漆黑,没有暖气、没有人为她点一盏灯,尽管陈设简单,冰箱里甚至没有多少食物……但仍然是家。
灰蓝的天幕,将孤独降临于湖中,均匀地簇拥住她。
她回到习惯的孤独中,反而暖。
从湖里出来,唐清沅三两下用毛巾擦干身体,钻进外套里。
一个人走在回营地的路上,黑茫茫的荒原上,草木无奈地散发出一种秋天特有的萧瑟凋亡的气息,带点熟过头的苦柚子味。
连天上的星星,闻起来也是冷腥腥的,像锈死的铁。
这种气味,换在以前,一定会令她消沉。
可是今天,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就连浩瀚的风肆无忌惮地穿透她,将她吹得像一页薄薄的纸片来回晃动,她心里也纹丝不动。
因为她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唱歌……
是的,那首肖恩曾经在陪她游完泳后,在路上轻轻哼唱的歌。
You&qpos;re not alone!
黑暗中,她弯起眼笑了一下。然后静下来听身体里反复回放的那首歌。
这真是一首特别的歌。
她想。
然后,她又忍不住笑。
刚回到驻地,遥遥地便传来肖恩的声音,那声音很远,隔着门,并不大,却又清晰得像贴在她的耳畔,直接从她的大脑里发射出:“唐——快来看。”
唐清沅整整衣服,走进去。
不知为何,最近她忽然开始在意起在肖恩面前的仪容。
她一向是最不修边幅的一个人。
她暗想,这大概也是春心荡漾的表现之一。
肖恩站在关着的杂物柜子前。
“这里有好东西。”他笑得好像神探福尔摩斯刚刚解开谜底的模样,“我刚才收听了天气预报,明天风向转了。岛上难得风平浪静,我们出海钓鱼吧。”
“出海?用游的?”
“你打开柜子……”肖恩不喜欢凡事都解释,他喜欢直接用行动。
唐清沅依言上前,从柜子里拎出一只塑料箱子,擦掉上面的积灰,打开后居然是一只双人皮划艇。
瘪瘪的筏子皮、电动马达、橡皮桨、充气泵……一应俱全。
“组装橡皮筏会吗?”他慢悠悠地问。
“会。就算没人搭手,三十分钟不到也能全部装好——”她一边翻找工具,一边回身冲他粲然一笑,“完全不用你帮忙。”
肖恩也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在暗淡的灯光里一闪。
清沅的心也跟着一颤。
翌日,天还是青的,远处的云霭便已经透出隐约的蔷薇粉。
这注定是失望岛难得风和日丽的一天。
昨夜的寒气还没来得及消融,一眼望去,整个大地都被一片毛茸茸的细霜覆盖着,白莹莹的,在还没有温热的日光里清凌凌地闪着,像繁星铺满地,又像涂了厚厚一层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