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7)
“你是没服过兵役才这么说。当然如果你想感受一下,我不介意再给你加点训练强度。”肖恩居然也用中文说。
虽然说得并不娴熟,调子略有怪异,咬字也不是很清晰,但确确实实是中文。
唐清沅惊奇地瞪大眼睛,“啊——你会说中文!”
天哪,这几天,她一直偷偷用中文数落他,不知被听去了多少。
“你没看出我有中国血统?”肖恩比唐清沅还要惊讶,看她的目光稍有不屑,“我外曾祖父就是中国人,外祖父也在中国生活了很久,外祖母也是华人,我当然会说中文。”
“我当然知道你有东方血统,可谁知不是韩国、日本?”唐清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人身份成谜,千万不能翻脸。
肖恩·沃德突然对唐清沅笑了一下,“那我原谅你。”
“见鬼了,谁要你原谅啊?”唐清沅冲口而出的话,却被那个笑容堵在喉咙里。
这是肖恩第一次对她笑。墨绿的眼睛眯起来,细碎波光闪烁其中,眼角细细皱出一些笑纹,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破冰了!像太阳照在冰上,耀得人眼花。唐清沅脑子里的牢骚,变成了惊艳。
肖恩·沃德似笑非笑地盯着唐清沅。他大概知道自己这种似是而非的笑容有多么迷人,所以他毫不吝啬地施展出来,想看她出糗。
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从耳垂到耳根全都烧成透明。他几乎可以听到对方血液在淡青色脉络里急速流动的声音。
她的眼睛亮晶晶,几欲喷火——赤裸裸写着“恼羞成怒”四个字!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几个中文字到底应该怎么写,可是这也并不影响他对意思的准确领会。肖恩移开视线,远处的天边墨云垂垂,似深海中默默迁徙的鲸群。
太阳还没出来,只从云后透一点淡青的天光,整个天地一片混沌的静。风很大,吹得他快要飞起来。可沉郁很久的心,居然晴了。
唐清沅慢慢张开嘴巴,吸口气,再紧紧闭上,决定不再和对方说一句话。尽管平日两个人的话就不多,但今天却沉默得尤其诡异。两个人都不说话,卯足劲地蹚着深草前行。
每日两次的攀岩,让唐清沅的身手更加流畅利落。翻山的时候,肖恩一度把唐清沅甩得很远,她以为他会自顾自先走了。可是等她攀上峰巅时,他却仍坐在地上等她,一条长腿弯曲着,搭在另一条伸直的腿上,手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怔怔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空也像海一样静,偶尔有海燕或信天翁掠过,带出几分生机。
地上满是粉紫、浅白的雏菊,密密麻麻开得正烂漫。
那鲜活的生命力,反而衬得肖恩孤单的身影无比寂寥。他整个人身上有一种迟暮之气, 仿佛原本应该夺目的太阳,已经坠入大海之中,只留下一点余晖将熄未熄。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他英俊的侧影,清沅都觉得他内心一定很寂寞。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冷月下的夜海,隐藏着无数伤心的秘密。他看向远方的样子,像整个人都要随风化去。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迷惘、脆弱。他一动不动,就能激发女性骨子里的怜惜,让人想用最滚烫的吻去安抚他,用最温软的怀抱去保护他。可是,只要他一开口,那傲慢略带嘲讽的语调,又令人恨不能拿根针缝起他的嘴来。
但今天,肖恩有些不一样。他没有说什么刻薄话,也没有对她挑剔刁难,但这难得的缄默,却令唐清沅浑身不自在。
只有当她一个人在失望岛生活很久以后,也开始习惯于无意义的等待时,才开始明白肖恩。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此刻这些没有对白、没有交流的细节,都令她觉得心碎。
原来,安静的等候,其实是最难的。所有苦痛,都在沉默中沉淀发酵,向内生长,侵蚀、溃烂……而不为外人所知。
“今天,我得寻些新鸟上脚环了。”唐清沅咳了一声,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到时候,你可以给我做做示范吗?”
“示范?”肖恩一扯嘴角,便是一个冷笑,“你以前没给鸟上过脚环吗?”
“上过!”
“那你自己来!”肖恩站起来,背对着唐清沅向前走去,“我又不是你老师,没义务教你。讲过很多次了,你要当作整个岛上只有你一个人!如果我不在,你又叫谁来给你做示范?”
即便是如此生硬的话,他也总是用那种柔柔软软有几分懒散的语调说出来,听在耳朵里,像在调情,可听到脑子里,反倒更显得冷漠。
唐清沅吸口气,强忍住怒火。果然,对这种心高气傲的男人,就是不能心软。他哪里脆弱了?分明是一堵铜墙铁壁,撞得她头破血流。
不知为何,她头脑一热,有些本来放在心底,想要等到有了结果再对质的话,便脱口而出,“我问过威尔逊的助教,环保局根本没派你来岛上。”
“那我又是怎么来的呢?你不知道上失望岛是需要环保局签发登岛通行证的吗?”肖恩用一种轻视的眼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唐清沅被这嫌弃的目光看得心虚,不敢再和他争辩。
还是等杰森的回复吧。她低下头赶路。
可是,真的到了信天翁们的栖息地,看见那上万只白色巨鸟,匍匐在草丛里,她的坏情绪又烟消云散了。
那些安静的白色大鸟是那样美丽,像误落凡间的精灵。星星点点的花盛开在葳蕤的草丛中,像被施过魔法的地毯,绚烂得令人移不开眼。而信步于长空的信天翁们,则是魔毯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