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72)

她有时甚至能透过他，直接看到他身后的景物。

就像此刻。

但这段虚弱的投影只混乱了片刻，他的身形又具体起来，他身后的信天翁母子又被他的身躯所遮挡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询问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肖恩这个当事人并不比自己了解更多。

当天晚上，唐清沅便又坐在电脑前，给布莱恩发邮件。刚打开电脑，收件箱便叮咚轻响，提醒她有新的邮件。

她匆匆一瞥，是布莱恩。

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复。唐清沅抖着手点开邮件。

亲爱的唐：

我几乎问遍了到会的每个学者，终于找到了你所提到的案例。2037年英国南部，一名年轻女性租了一套老公寓，在最初的两年间，她都能看见一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事后证实她所看见的人，是变成植物人在医院躺了近七年的一名科学家。而这名科学家曾经就居住在这套公寓，他脑血栓发作昏迷时，就是倒在公寓里，脑电波的芯片成功分离了他的脑电波，却未能储存，而他的脑电波被房间里的某种材质存储所散发的磁场吸引，滞留不散。不过，他的脑电波长时间离开大脑容器，与生命源脱离太久，最后没能成功回归本体，自然衰竭了，昏迷的科学家最后还是死亡了。

这大概是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最长时间游离在自然界的脑电波，而且原主依旧活着。另外，在场很多专家还带来一些案例，有些脑死亡的病人，忽然苏醒，就是因为脑电波奇迹般回归。已经有科学家在研究如何利用分离出来的脑电波，唤醒脑死亡的病人和植物人。

Ps：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案例？是否亲身经历，请务必来信告知。

你的朋友：布莱恩

唐清沅吸口气，原来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人，能够看到脑电波。

她想了想，犹豫再三，在回复中写上——

亲爱的布莱恩：

感谢你替我解惑。我是替我远在中国的同学向你咨询以上事宜。如果事情有后续发展，我将及时向你通报。唐。

她轻轻按下发送键。不是她不诚实，而是她不希望肖恩成为一群灵魂学家手中的小白鼠。

作为一名科学家，也许肖恩并不介意别人拿他做各种测试。但唐清沅不愿意。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暴露他。

只是——肖恩的影像越来越不稳定。这就是所谓的脑电波正在衰竭吗？

唐清沅决定，要让肖恩尽快返回医院，尝试返回他的身体里。

“肖恩——”她转身对着隔壁房间轻轻喊了一声，又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墙壁。

“我进来了——”随着话音，肖恩凭空出现——

尽管他先打了招呼，可唐清沅还是被他这个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连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

“大半夜的，找我聊天？”肖恩闲散地坐在门口那只跛了脚用植物图谱垫平的椅子上。

“有要紧事和你说。”唐清沅用手指了指电脑前打开的那封布莱恩写的邮件，“你读一读。”

肖恩狐疑地将视线移向电脑。

这个距离，换作正常人一定看不清屏幕上的蝇头小字。可这却丝毫也阻碍不了肖恩的阅读。看完邮件，他重新将视线挪回到唐清沅的身上，微微皱起眉头，狐疑地望着她。

“我想你必须尽快回到你的身体里。”唐清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发现你的影像越来越淡了，有时候我能穿透你看到你身后的东西。我想，这大概是你的脑电波正在逐渐衰竭变弱，为了以防万一，我要让克雷格提前来接我们……”

“那意味着我不能待在岛上，看着金刚和海洋之心出生了？”肖恩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在不在，金刚和海洋之心都会出生，我会照顾好它们。而且——你平安地醒过来，在我看来更重要。是的——”唐清沅顿了一下，“你比蓝眼睛重要。”

“我比蓝眼睛重要——”肖恩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对面那个感情含蓄到近乎教条的姑娘口中。

人的一生中，所消耗吞噬的动物生命，不计其数。但有多少人的生命，是真正有价值的？当得起牺牲如此多的动物来换取他的存在？

但此刻，唐清沅的话令他动容。也许最庸碌无谓的人，在某些人心里，也别有价值吧。

只有感情可以让最普通的人变得特别。他的眼睛在暗处熠熠生辉，亮得唐清沅不敢直视，不得不将视线向上挪动3寸，擦着他深棕色的头发，抵达他身后斑驳的墙体上。那里有一块陈旧的油渍，被人顽皮地用圆珠笔勾出一颗破碎心脏的图案。

如果他彻底消亡了，她的心脏还能像现在这么坚定完整地跳动吗？

她不敢想象，用力点了一下头，飞快地做了结案陈词：“你必须离开。”

肖恩忽然笑了，像是被她这个局促的举动逗乐了。他缓缓地动了动嘴唇，从那两片线条优美、没有唇纹的唇瓣之间吐出三个字：“听你的。”

唐清沅松了口气——

她真怕肖恩一如既往的固执，坚持要等到两只雏鸟出生，直至来年的春天能够一飞冲天才肯离岛。

翌日，唐清沅便用卫星电话通知了替她安排生活物资的老师，说她的水快喝完了，要求直升机尽快给她送食物和水。

她想等克雷格到了岛上，她再求求这个老好人，当天就能带肖恩回医院。

因为不确定克雷格能不能看见肖恩，她还制定了两套方案。如果克雷格能看见肖恩，他们就谎称肖恩醒了，自己租了飞机私自登岛，要求克雷格将他遣返回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