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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一座岛(71)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这些食物保存在它们的体内,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它们飞越太平洋的动力。而父母已经离岛的雏鸟们则只能羡慕地在一旁围观。

后知后觉的金刚与海洋之心却还是岿然不动。

它们已经成为失望岛上唯一的两枚蛋。

唐清沅几乎可以断定,如此漫长的孵化期,正是蓝眼睛灭绝的唯一原因。出生在冬天,脆弱的生命如何能熬过严冬?

实际上这些春意盎然的雏鸟叫声,并不能阻止冬天的步伐。岛上所有的绿色,开始迅速缩减,黄多绿少,渐渐露出越冬前的颓败。奥克兰群岛独有的纤长绵密的野草,成功蜕变成灿烂的黄色,日光一照大有白地飞金之势。而没有太阳的日子,那些绒长的野草里就潜伏着一股阴郁而晦暗的死亡气息。

冬天是凋零的季节。

对于信天翁们来说,即将到来的寒冬危机重重。

南太平洋上,拖着长线鱼钩的船队越来越多,锋利的倒钩在海水中泛着死亡般寒冷的光芒。

唐清沅利用成鸟们外出觅食的间歇,给那些雏鸟量身高、称体重,记录一切可以记录的数据,以备有一天信天翁沦落到鸮鹦鹉的境地时,人类可以帮助其苟延残喘。

“肖恩,金刚和海洋之心会不会孵不出来了?”唐清沅一边熟练地将脚环偷偷戴在小家伙们的脚上,一边侧头问身边的男人。

“谁知道呢?可能就这几天了吧?冬天快到了,那气候实在不适合雏鸟生存。”他故意开玩笑,“但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保不准它们想窝在卵壳里再多赖几天。就像有些人早上起床,总要人催。”

她不是起不来,只是迷恋每日早晨有道缠绵的声线一直在门外轻轻唤她的那种感觉。

她喜欢听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被吐出来,然后在清冷的空气中微微颤着,被失望岛上的风带到世界各地。在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幽微角落里,她的名字在他的气息里流淌。

但这样辗转隐秘的女人心事,怎么能说给对方知道呢?

唐清沅微红了脸,任肖恩揶揄而不敢反抗。

鸟喙娇艳欲滴,嫣红粉润的“梦露”夫妇是岛上第一对孵出雏鸟的信天翁。趁着夫妻俩都飞出去觅食,唐清沅给它们的宝贝,一只造型像堆着爆炸头的雏鸟“卷毛”填了新的体检表。“卷毛”已经进入第二阶段,脏兮兮如同粘着油污的绒毛,已经在父母一遍遍用鸟喙仔细梳理中变得蓬松柔软,像绒毛公仔一般可爱起来。因为“梦露”的鸟喙特征非常明显,区别于别的信天翁,它的特殊基因能否遗传给下一代?而这个显性基因会在雏鸟的哪个阶段显现出来?又能不能隔代遗传?

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刚做好记录,“卷毛”的双亲便飞了回来。还没等父母降落,小家伙便啾啾地叫了起来,声音响亮急切,一副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馋样,把稚嫩的嘴壳张到极致,迫不及待地迎接它的午餐。

“梦露”一降落,便立即将胃里的食物反刍出来,含在鸟喙上,黏糊糊一坨依稀能看出是一尾小虾,而“卷毛”已经飞速接过这坨食物,美滋滋地一仰脖子吃下去,然后继续张大嘴寻求更多的美味。喂食进行了大概一刻钟才结束。然后“卷毛”便依偎在父母身边,不时用嘴壳去碰碰父母狭长的喙尖。母子头碰头亲昵地低声呢喃着,亲密地交流着。

“肖恩,你说亲鸟是怎么教雏鸟说话的?”唐清沅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忍不住好奇。

“幼鸟能像人类一样通过听成年鸟的鸣叫声学习发声。孵化出来几天后,它们就开始模拟成年鸟的叫声。最初,它们的叫声存在非常大的变化而且不稳定,基本上就是一种儿语。但雏鸟不断地做着练习,依靠倾听自己的声音逐渐修正出现的错误,直到像成鸟一样鸣叫。”肖恩走到“卷毛”跟前,略带骄傲地介绍,“三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论文,就是以信天翁为模型,研究大脑如何学习修正声音错误的机制。我们专门制造了微型耳机,戴在信天翁的头上,通过改变音频来试探信天翁的大脑修正系统,以此建造了一系列的数学框架。这个研究课题,如今治好了不少有发声障碍的病人。”

“我听过这项研究,原来是你的杰作?!”唐清沅有些惊讶了,她曾经在一本介绍现在最优秀的科学家杂志上,看到过这篇报道。

忽然间,她觉得站在眼前的肖恩和平日又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她眼中的肖恩是疯狂的鸟类研究者,是蓝眼睛的信徒,是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而漂泊在岛屿中的流浪者。

可现在,越了解他,她反而越来越敬佩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

他救援过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的鸮鹦鹉,发现了世界上最后一对蓝眼信天翁,有许多傲人的研究课题,他的研究成果甚至帮助过发声障碍的患者……

每当说起动物,肖恩脸上的神情就不一样了。他那种慵懒随性的气息突然就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端肃的表情,这时那双温情脉脉的绿色眸子变得深不可测,仿佛旋涡一般不断向内吸纳,最后凝结成涡轮中一个近乎黑的光点。

唐清沅屏息看向他,失望岛上的风浩浩荡荡地穿透他,隔着他的身体,她甚至能隐约看见后面“卷毛”毛茸茸的头正耷拉在“梦露”丰白的胸前。

她忽然警觉——

肖恩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在某些时刻,他的影像不再像以前那样是结结实实的实体般存在,而是变得虚幻,像是一段投影,投到中途忽然扭曲、闪烁不定,甚至夹杂信号错乱产生的雪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