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76)
可是有一天,山上来了一群城里人,他们看见这片桃林,又惊又喜,尖叫着冲上来。
她想,原来城里人也和她一样爱吃新摘下来的桃子。
可是——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城里来的穿得时髦又漂亮的年轻人,不仅摘桃子吃,还把整枝整枝的枝丫连叶带果地生掰下来。他们像一群蝗虫过境,所到之处枝残叶落,繁茂的桃树被拆得七零八落,好几棵树都变得光秃秃的。
她骑在最老的那棵桃树上,吓呆了。父亲说,这些树她还没出生就已经长在这里了,长了这么些年,才长成一片林,只一下,就凋零了。
她慌忙从树上蹭下来,走到那群人跟前,张开手臂护住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你们能只摘桃子,不祸害它们吗?你们这么几个人,吃得完这么多桃子吗?”
“小丫头懂什么?我们一时半会儿可吃不完这些桃子,连枝叶一起摘,才能保鲜。”一个漂亮女孩耐着性子对她说。
“我不许你们祸害桃树。”唐清沅固执地护在树前,“桃树多好啊,它们自己生自己长,长出的甜甜的果子,它们自己也吃不了,都留给了我们。可你们不光吃它的果子,还要祸害它。长出这些枝叶,可不容易了。”
“小丫头一边去——”一个年轻小伙子不耐烦和她磨叽,一把就将她推到一边,直接撞上一棵树。
小清沅的背被硌得生疼,眼泪哗哗就流下来……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去找看林子的老头子和他的狗。可是,等她搬来救兵,那伙人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地散落的枝叶还有桃子。
她最爱的老桃树更是光秃秃的,像被人砍去了四肢。
那天,她伤心地哭了好久。
她暗自下决心,她一定会变得强大,然后去保护这些不能说不能跑不能反抗的植物,还有那些弱小的动物。
后来,她长大了,常常为自己是人类而羞愧。因为只有人才会为了生存之外的各种无足轻重的理由,去任性地伤害生命。
有时候,那些虐杀的发生,甚至不需要理由。
唐清沅一旦做了决定,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就像她的父亲所说,她以女子之身,在体内饲养着一头蛮牛,谁想要与她角力,都只有惨败。
惨败的中英混血青年肖恩·沃德,眼睁睁地看着唐清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边收拾背囊,一边念念有词:“要避风、要保暖、要投食、不能冷了自己……”
他听她说得有条不紊,那深深的担忧便也在这絮絮叨念中慢慢松弛下来。
可是等出了门,那担忧又随着暴风雪而重新堵塞在心脏。尽管他已经感觉不到心跳很长时间了。
唐清沅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像一头蛮牛一般拱起背囊,打开飞行器,一头扎进漫天风雪中。
如果你有闲情逸致,隔窗而望,你会觉得这场雪像是三月里漫天飘散的一场樱花雨,繁艳的白色花瓣飘得满世界都是。
可是当你置身其中,你就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只余一片茫茫的白。
整个真实的世界都被阻隔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幕之外。
唐清沅用大围巾将头、脸、脖子都罩起来,任凭呜呜咽咽啸叫的风声,在耳边鬼哭狼嚎也不为所动。她全神贯注地一步步弯腰前行,唯恐在这浩白的世界迷了方向。
肖恩无声地跟上前,将那个坚定的背影留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他的声音是最稳定的坐标,始终清晰地回荡在她脑海里,引领着她一步步前行。翻山的时候,他不时吹开那些覆盖住岩石的积雪,又在她脱力的时候,从下面托她一把……
一路行来,唐清沅汗湿了衣襟,整个人都蒸腾着白色的热气,反倒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可是肖恩却几乎虚脱,他飘在半空,似乎连着陆的力气都耗光了。
不断有雪花从他几乎半虚化的身体里穿过……
看得唐清沅直冒冷汗,又不敢提醒。
到达栖息地的时候。
肖恩的信号淡得只剩下一个虚影了。唐清沅鼻子一酸,将脸往围巾里一埋,两行热滚滚的泪就流出来。隔着厚厚的围巾,被风一吹,那两行热泪就变成冰凌子挂在面颊上。
她用手套一拨,那两根细细的泪柱就扫落在地,发出极细微的碎响,像谁的心弦在暗夜里被人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
信天翁们混在大雪里,一色白茫茫,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生命的痕迹。
若不是偶尔还有白色的脑袋在风里瑟瑟地抖一抖,晃一晃,那片白几乎死一般的寂静。
朱莉的状况很不好。
因为独自孵化太久得不到休息,她整个身形又瘦又小,匍匐在鸟巢上,几乎被旁边的落雪淹没了。
别的信天翁尚有力气将那些落在身上的雪抖落,或是团得紧紧的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避寒,或是将旁边的雪用翅膀扫开。
但朱莉却好像已经虚弱到连这些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只能缩成一团,瑟瑟抖着,拼尽最后的能量,温暖着腹囊里的金刚。
唐清沅见朱莉暂时无恙,立即松口气,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松软的草被冻得硬邦邦的,硌得屁股生疼,她却舍不得站起来,一路奔波的疲倦在这一刻袭击了她,令她特别留恋瘫软在地上的这一份轻松。
“再不起来,你的屁股就要冻在地上了。”肖恩在旁边恐吓她,“雪地里不能久坐。”
唐清沅纹丝不动。
“别让我来拉你,我没劲了……”肖恩边说边伸出手。
唐清沅这才翻身站起来。